朱翊钧负手立在御案前,目光扫过案头摊开的一堆奏疏。
既要开海,自然要了解一番此前大明沿海的近况。
“皇爷,此为万历元年到八年的倭寇入侵奏疏。”
孙德秀和一帮司礼监的太监一起忙活,儘可能在无数的奏疏中找到所有有关倭寇记录的奏疏。
“大伴辛苦了。”
朱翊钧頷首点头,很是满意。
“能为皇爷鞍前马后是臣几世修来的福分。”
孙德秀闻言感动道。
朱翊钧微微一笑,开始细细看起来这些奏疏。
后世其实有一个很奇怪的事情,那就是提到明朝必然要提到闭关锁国。
提到所谓的海禁。
但实际上,只要是个正常的国家,必然不会让你隨意的出海。
因为人口是不能隨意流动的。
如果放任人口隨意出海流动,轻则人口流失,劳动力减少,导致无法迁户垦荒边境。
重则在海岛上聚眾武装,暴力抗税,甚至內外勾结,劫掠城市。
哪怕是后世也有很长一段时间需要介绍信才能出门。
至於出海什么的,那也需要严格的程序,以至於很多人选择偷渡。
这一点歷朝歷代都是如此,汉唐亦是如此,秦汉的驰道需要符节,唐宋的关津必验过所,若有丝毫差池,则行人充军。
明朝只是继承了以往的制度,但不知道为什么,到了明朝就有了闭关锁国的说法。
当然,明朝也的確有和歷代不同的地方,那便是倭寇。
海盗袭扰最早能追溯到东汉时期乃至更早,但是频繁袭扰却是从唐朝中期开始的。
可大规模入侵却是从明朝开始的。
倭寇一词属於明朝才有的专属名词。
因为倭人入寇过於频繁,沿海的老百姓每次遇到入侵时都会说“倭人来入寇了”、“倭人入寇”之类的话,久而久之,倭人入寇就变成了倭寇。
“万历二年,倭船两只,倭寇一百五十余人来犯.......斩首四级,犁沉贼船,溺死无算。”
“万历二年春,生擒倭寇6人,斩首17级,救回被掳掠民眾49,余贼溺水死者不可胜计。”
“万历三年四月.......”
他一封封地看下去,从万历二年,到三年、四年……奏疏堆积如山,每一份都代表著倭寇对大明的一次侵略。
他的眉头,从一开始的紧锁,渐渐地,隨著奏疏翻到万历五年、六年,那紧蹙开始鬆动。
纸上的“倭寇”字眼出现便只有寥寥几条,规模也小得可怜,再不復当年之势。
“皇爷,”贴身大璫孙德秀一直小心翼翼地观察著圣上的脸色,见那紧绷的眉眼终於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鬆动,连忙趋前一步,声音压得极低,带著一丝討好的意味,“我朝沿海这些年励精图治,造船备倭,修筑堡垒,操练民兵,如今看来,是真真切切地见效了!倭寇之患,几近平定,皇爷可宽心矣。”
倭寇的频繁入侵在万历年间已经不是什么值得关注的大新闻了。
明朝沿海地区的老百姓甚至將其当做一种常態,因此做了很多的措施。
如设立备倭军,建造船只,修筑瞭望台等。
“干得不错。”
朱翊钧点头,但是並没有太大的激动情绪,从凑数上就可以看出此时的倭寇来犯的规模与嘉靖年间不可同日而语。
嘉靖年间倭寇动輒数千乃至上万。
且频率极高,如今到了万历年间可谓大不如从前。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宦官细碎的脚步声,打破了沉思的寂静。
“皇爷,”小宦官躬身立在殿门阴影处,声音清晰地稟报,“兵部尚书方逢时,宫门外求见。”
“哦?让他来。”
朱翊钧略微惊讶,他的目光投向殿门外深沉的夜色,心中暗自揣测著这位兵部大臣深夜到访的意图。
午门外,凛冽的北风卷过空旷的广场,刮在方逢时的脸上。
但他感觉不到冷,只有一腔烧得他五臟六腑都疼的怒火。
就在刚才,朝会散后,他和其他几位尚书,强压著心头百般滋味,前往文渊阁,向那位新晋的首相张居正道贺。
受封相位,这可是大明朝自永乐以来的头一遭。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內阁从此名正言顺地驾临六部六科,权柄之盛,前所未有。
他们这些尚书们,哪个不是心潮起伏,心思复杂如麻?
可谁又敢、谁又能在此刻流露半分不悦?
大局已定,木已成舟。
何况,队伍里不乏翰林出身之人,或许心中还隱隱存著一丝“与有荣焉”的窃喜,盼著將来自己入阁,也能尝尝这“一人之下”的滋味。
但方逢时没有那样的奢望。
他不是词臣,是从知县任上,一步一个脚印,摸爬滚打上来的实干派。
非翰林不得入阁。
內阁早已註定与他无缘。
他早已经认命,也习惯了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兢兢业业。
可万万没想到,那看似礼节性的道贺,竟成了屈辱的开端。
张居正脸上掛著那惯有的、深不可测的微笑,亲切地拉住了他和礼部尚书潘晟,说是要去直房私下谈谈国事。
但万万没想到,去祝贺张居正之后,张居正便拉著他和礼部尚书潘晟一起去了直房谈所谓的国事。
当时他便有不好的预感,他们这些尚书齐聚文渊阁,本就是想趁此机会,与新任首相探探口风,划清权责界限,达成新的默契。
他几乎想当场质问,但话到嘴边,又被他生生咽了回去。
张居正刚刚登顶,权势熏天,自己怎能在这时拂了他的面子?
或许.....或许只是自己多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