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从他那嗓音像是绷到极致的丝弦,一声也说不出,但他仍旧忍住了恐惧。
將脑子中已经酝酿好的台词,用自己的嗓音慢慢將其一句句地演奏出来。
“太后....太后好像....好像言,乱天下者陛下也,若立潞王,则......”
“皇爷,臣不敢再言,此为太后气话而已。”
说完这些,冯保几近虚脱。
可朱翊钧的反应让他的內心更加没底。
沉寂,死一般的沉寂。
时空仿佛凝滯。
整个乾清宫突然静了下来。
一言不发,年轻的皇帝一言不发。
冯保每叩头一次,心中的绝望就愈加一分,心下更是惶恐。
皇帝畏惧生母李太后,这是眾所周知的事情,如今怎么......
越是未知,冯保越是不安,只是机械的叩头。
“有劳大伴冒死稟告了,果然还是大伴关心我。”
不知道叩头多少次,等到皇帝拉住他的双手,冯保才意识到,万历已经走到了自己的身边。
朱翊钧將冯保拉起来笑著安抚。
望著皇帝的笑容,冯保恍若隔世,一度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大伴既要去传旨,那顺便去给母亲通报一声,就说我已知错。”
“我这就严惩几个蛊惑我的阉竖。”
闻言,冯保这才安了心,这才是他认识的皇帝。
同时他內心自嘲,人老胆小,这话果真不错,看看自己刚才被嚇成什么样了?
悬著的心终於落下,没有的底气重新回来。
他恭敬的站在一旁,不言不语。
见此情况,朱翊钧愣了一息,深深地看了冯保一眼。
他看向宫外,大声道:“来人,把宫外的孙海、客用拖出去,不,不用拖出去,就在宫外,杖责五十,给我著实了打。”
“大伴,有劳了,让母后莫要生气,你最好在她那请旨,让母后申斥孙海,客用几句。”
“万万不可让母后生我的气。”
“都是他们蛊惑所致,非我不用心。”
听著万历皇帝如此畏惧、推卸责任的言论,冯保总算是鬆了一口彻底安心。
皇帝,还是那个皇帝。
对於生母李太后,就好像老鼠见了猫。
即使言废立之事,也只敢求饶,而不敢生气反抗。
不一会儿,耳边传来宫外悽惨的哀嚎声,那是孙海、客用被杖责的惨痛声音。
同时,杖刑声里还混著皮开肉绽的闷响。
冯保只觉得如此悦耳,心中充满愉悦,他立刻对皇帝保证道。
“皇爷您放心,臣绝不会让皇爷您被牵连一点点。”
“只是.....”
却不想,说到一半时,冯保竟然为难起来。
“只是太后此次生气是此前绝无仅有,以臣看,皇爷还是写份罪己詔。”
“如此,太后见了必然认为皇爷您诚心悔过,不再有废立之念。”
饶是朱翊钧对冯保囂张跋扈早有准备,却也没想到此人如此丧心病狂、胆大包天。
真是想死想得急不可耐。
朱翊钧被气笑了,便反笑道:
“大伴所言甚为稳妥。”
“有大伴在,朕无忧矣。”
冯保闻言大喜,便立刻领命转身离开。
朱翊钧笑意浸透眼底,瞳孔却结著冰。
他目送那道蟒袍身影退出宫门,嘴角弧度缓缓收拢。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冯保,你该懂这个道理的。”
有些人,命还是太长了。
——
注1:明朝日常交流和现代语言差异並不大,皇帝自称时以我居多,只有生气,或者命令时才会强调朕。具体可见明朝文人笔记,万历起居注。
注2:万历八年,孙海,客用二人屡次引诱明神宗夜游別宫,身穿小衣窄袖,走马持刀;他们还多次进献一些奇巧之物。
注3:万历八年十一月,冯保將明神宗的这些事匯报太后,太后召明神宗来严加责备。明神宗长跪受教,十分惶恐。冯保嘱咐张居正起草明神宗罪己手詔,令他颁示內阁大臣。
注4:明朝太监自称是隨著官职变化而变化的,身居高位则称臣,如各地方的镇守太监给皇帝上奏便是臣如何如何。地位低则奴婢。
注5:丙辰夜望月食——《明实录神宗实录第九十五卷》
注6:万历八年李太后大怒,欲立璐王。——《酌中志》刘若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