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又去了一次,还是没人应声,以为她又去了哪家大户做活。
到了晚上再去敲门,仍无回应,刘老太顿觉蹊蹺,张月仙洁身自好,从未夜不归宿,此时已经入夜,刘老太心中焦虑,便叫了几个邻居一起撬门而入,四下寻找,终在院中井里发现张月仙。
按照老周所说,张月仙衣衫整齐,並无挣扎痕跡,井边亦无滑落跡象,显然是自行投井。
然而,那竹青宣纸从何而来?
李乐知心中一动,想起张月仙生前善绣,或许与某大户人家有所往来,然而,便是大户人家,也不会拿宣纸做纸钱,李乐知的思绪愈发纷乱,那半片竹青宣纸如同一道谜题,越发勾起他的好奇心。
车辕猛地顛簸,惊散了李乐知思绪,老周浑浊的眼珠映著车床透进来的日光,嘴里还在絮叨著:“要说那张娘子,绣坊里都唤她观音手。去年陈侍郎家千金出阁,那件百子千孙帐......”说著话,烟杆在厢板敲敲了敲,“金线勾的並蒂莲,露水珠儿能滚三滚不落地。”
李乐知忽然记起卷宗里夹著的半幅绣样——应是张月仙接的最后一单活计,青缎上金丝蟠虺才绣了半截,毒牙正对著落针处一点猩红,李乐知心中一震,那猩红莫非是血跡?
暮色浸染义庄檐角时,李乐知撩开泛黄的麻布帘子,冷风裹著霉湿气直往鼻子里钻。
老周佝著背揭开草蓆的瞬间,张月仙青白的面庞映著桐油灯,透出玉石般诡异的莹润。
老仵作枯枝似的手指比量著尸身喉骨,话音里带著被烟油浸透的沙哑:“李公子且看,咽喉无扼痕,肌理泛白无紺青,確是溺毙无疑。”
李乐知探身按在棺木边缘,指尖离尸体綾衣仅半寸,“老周头,你验过她十指甲根没有?綾罗遇水极易起皱,可这身绸衣怎的连道勾丝也无?”
老仵作喉结滚动两下,从藤箱底翻出包著油纸的襦裙:“寅时三刻打捞上来便这般齐整,您看这系带,还是老奴解开的死结”。
噹啷一声,李乐知腰间的玉佩磕在棺槨上,他捻起张月仙垂落的一綹湿发,发梢在烛火里泛著黑光:“口鼻里没见浮沫?胃中可验出黄酒药渣?”
见李乐知如此精通仵作之事,老周心中惊奇,佝僂的背脊却又弯下三分:“老朽拿银针试过七窍,连指甲盖都撬开看过,当真乾净得像尊观音像。”
义庄外的老槐树突然簌簌作响,李乐知转身,衣衫下摆扫落几星香灰:“无债无仇,无伤无病,为何自杀?”
老周嘆了口气,烟杆在鞋底轻磕:“许是心结难解,世间事,谁又能真正看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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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中已是深夜,李乐知仰躺在床上,窗欞外漏进的月光將青砖地割成斑驳碎影。
他翻了个身,竹枕压得鬢角生疼,张月仙那张惨白的脸偏生又在眼前晃——湿漉漉的刘海贴著额角,青紫的唇微微翕动,像是要吐出浸了水的冤屈。
三更梆子响过三巡,他猛然坐起,褻衣后背早被冷汗浸透,攥著被角的手背青筋突突直跳。
卯时未到,他便踩著晨露往县衙赶,县衙门前石狮依旧威严,李乐知步履匆匆,推开卷宗房的斑驳木门,抄起张月仙的卷宗便去找了孙文璋,说出心中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