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在户部主事大人的面子上,孙文璋勉强听完,皱眉道:“这几日清明,城东赵员外家光是锡箔就烧了十车,城南米铺掌柜用洒金宣裁纸元宝,这张月仙常往大户人家做些刺绣活计,指甲中沾点痕跡,並不稀奇。另外这半幅刺绣若是確为血跡,也可能是绣针刺破手指所留。”
李乐知沉吟片刻,心中仍存疑虑:“若真是如此,那刺绣针脚却不见丝毫凌乱,且为何她手上无伤?那抹猩红过於鲜亮,不似旧痕。”
李乐知虽是在县衙帮忙,不参与刑房事务,但看在他户部主事老爹的面子上,孙文璋也不好再爭议,况且这小子有急智,自己是知道的,沉吟许久,问道:“此事我已批落,如今你想怎么办?”
李乐知说道:“查本地宣纸作坊、印坊,还有张月仙这半年都去了哪些家做活计,再叫仵作检验那半幅刺绣,是否確为血跡。总之,先確定一下所有可疑之处。”
孙文璋点头,唤来书吏逐一记下,又吩咐差役按址查访。
李乐知回到值房,取来那半幅刺绣,置於案头,细细端详,针脚细密如织,那抹猩红在烛光下泛著幽光,终觉放心不下,起身便往镇抚司而去......
王大成听李乐知说完,沉吟良久,方道:“此事確有蹊蹺,乐知你来寻我,是想让我动用镇抚司之力暗中查访?”
见李乐知点头,王大成皱眉道:“朝廷前日才发文要严查越权办案,我镇抚司虽有断案之权,且这种命案,应报应天府审理,非同小可,我等若是要查,按规制该先递摺子往北镇抚司,不能擅专.......”
李乐知也知此事確是为难了王大成,想了想道:“千户大人可否借我几个人手,我私下查访。”
王大成思忖片刻,道:“若不动用镇抚司的名头,倒有几位暗桩可用。”说著从案牘下抽出本蓝皮名册,蘸墨圈了三个名字:“都是江寧地界的老雀儿,行事最懂分寸。”
到经歷司时正撞见赵天宇在誊录卷宗,狼毫笔悬在半空听得入神,孙文博捧著茶壶凑过来,壶嘴还冒著白气,二人平日均是累身案牘,此时听李乐知要带人出去查案,均是跃跃欲试。
“早该让咱们会会真章!“赵天宇拍案时叫道,“整日对著这些陈年旧档......“话音未落就被张云程截断:“你手里积的案子可都结卷了?”
两人顿时蔫了气势,一个忙著研墨一个低头翻帐册,偏又忍不住拿眼角瞟李乐知。
见二人抓耳挠腮急不可待模样,李乐知心中好笑,便道:“二位兄台莫急,待我探出线索,自会拿与诸位参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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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寮內浮著雨前龙井的清香,李长青撂下茶盏时釉面碰出轻响。
他打量著面前这青衫书生,腰牌悬在对方腰间摇摇晃晃,镇抚司千户的纹样映著窗欞透进的晨光。
真是个年轻的千户啊......前些时日便听说,经歷司来了个叫李乐知的年轻人,把秦淮河那个叫杨虎恶霸整治的那叫痛不欲生,镇抚使大人为了此人,把上元县衙搅得天翻地覆,从县丞往下,抓了十几人。
指腹摩挲著盏沿,李长青余光扫过左右。
张志远双目微眯盯著案上卷宗,王守成指节正轻叩著酸枝木桌面。
三人目光在空中一碰,彼此都瞧见了对方眼底的瞭然。
李乐知此时缓缓开口,轻声道:“三位大人请了,小弟李乐知,三位大人想必已得了千户大人的吩咐,今日召大家来此,是为了一桩案子......”
当下便將张月仙案中的疑点一一说出。
张志远眉头紧锁,王守成则若有所思,李长青沉声道:“此案若有玄机,必在这半幅刺绣和那宣纸纸钱之上。”
王守成点头道:“半幅刺绣或藏隱情,纸钱宣纸亦非寻常物,细查其源,必能寻得蛛丝马跡。”
张志远接口道:“若是查这两处线索,我等可先从这江寧县的绣庄和纸坊和印坊入手,大户家可容后再查,以免打草惊蛇。”
三人七嘴八舌便把其中关窍理了个分明,锦衣卫中果然藏龙臥虎,个个心思縝密,行事老辣。
李乐知点头称是,心中暗自欣慰,三人如此得力,倒是少了自己多费口舌,当下几人定了分工,李长青负责查绣庄,王守成探访纸坊,张志远则调查印坊,李乐知居中调度,確保各路消息及时匯总,最后定了每日酉时在茶馆碰头,各自匯报进展.......
这些时日李乐知五更天未亮便出门,暮色四合方归,李长远心中欣慰,自家这小子渐渐成长,自己这当老子的也是暗暗欣慰。
这日早起,却见李乐知在院中盯著梧桐树发呆,梧桐叶上露珠未乾,晨曦映出他眉间的忧思,李长远上前,將搭在臂弯的靛蓝外袍给儿子披上,道:“县衙多有繁琐,镇抚司亦是事务繁忙,晚间回来你又要挑灯研读刑名典籍,若觉得疲倦,不妨暂且在家休息几日。”
李长青三人这几日已把江寧县的绣庄、纸坊、印坊查了个遍,甚至去了上元县的几家大铺,南京城內几乎走了个通透,却均未发现有用的线索,案情陷入胶著。
李乐知甚至一度以为自己是不是太过於多疑,但每当夜深人静,那半幅刺绣的猩红和宣纸纸钱却总在脑中挥之不去,今日晨间早起,被梧桐叶上露珠折出的微光吸引,便在此驻足发呆。
李乐知回过神,轻嘆道:“父亲放心,孩儿无事。”
见李乐知眉间忧思不去,李长远心中疑惑,问道:“可是遇著为难之事?你可与为父道来。”
李乐知犹豫片刻,终將张月仙案中疑点及近日查访无果之事细说一遍。
李长远皱眉片刻,缓缓道:“你所说宣纸纸钱確不多见,大户人家也是少有......”
想了想,接著说道:“为父去年因公事去往凤阳府,曾见一老匠人製作宣纸,这老匠人技艺精湛,所制宣纸质地独特,且能在纸上晕染出云纹卉为记,当地的官员富商均是爭相求购,然此老匠人性格孤僻,每年仅制少量此种宣纸......”
云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