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3章 悔断肠贼酋丧胆,灭残敌太傅全功。
看到战象和三千重骑兵终于洪流一般席卷而出,奢崇明终于长长出了一口郁闷至极的浊气!
“天神保佑!大梁铁骑要撕碎明军的旗帜!踏破他们的骨头!”
奢崇明抽出象牙鞘中的宝刀,高高举起,牛角头盔上的流苏摇摆不已,高声喝道:
“爨家勇士们!不要畏惧明军的火器!他们的火器再厉害,也不能连续发射!火器只是懦夫的依仗!”
“勇士们!我们的祖先,曾经建立南诏国!好几百年前,咱们能和大唐和吐蕃争雄,曾经攻破成都!”
“今日!我们要重复祖先的荣光!神灵在看着我们!杀!”
在奢崇明的号召之下,打头阵的象兵和骑兵,更是打了鸡血一般鞭策战象和战马!
猓猡象兵、骑兵、战象、战马,都是内穿角甲、外罩藤甲,脸上蒙着牛角面具。
随着猓猡大军的反击开始,爨军特有的鬼螺号也呜呜吹响,方圆数里都是令人头皮发麻的鬼螺声。
所有的猓猡贵族,都扬眉吐气般的嘶吼起来。他们肯定,只要爨家勇士的战象和骑兵冲上去,只能依靠火器之利的明军,一定会知道爨家大军的厉害。
朱寅站在明军大阵中的巢车上,看见踏破烟尘而来的叛军战象和重骑兵,神色更加漠然。
好的很,再好不过了。
他本来还有些顾忌奢崇明的骑兵,可奢崇明居然让重骑兵跟在战象后面冲阵,那不是送么?
奢崇明,你很会配合我。
为何奢氏会拥有南方最强的骑兵?因为奢氏占据的永宁,蒙元时期就是天下十四大官牧之一,元朝设置永宁养马提举司,每年产战马万匹。
那里的草原能养蒙古马,是西南最适合养蒙古马的地方。
而且黑爨本是游牧、渔猎种族,很善于骑马,被称为高山骑手。
这两个条件,使得猓猡骑兵在土司诸侯中首屈一指。
可是今日,奢氏引以为傲的骑兵,将就此终结了。
朱寅举起望远镜,发现象兵和重骑兵,都是身披两层甲。里面是牛角甲,外面是藤甲。
即便没有铁甲,这个防护力也称得上是重骑兵了。
猓猡兵用牛角甲和藤甲。制造精良、刷了树脂的牛角甲,防护力不输普通铁甲,而且更轻,还不会生锈,经久耐用,百年不坏。
一副普通的牛角甲,需要五头水牛的角。贵族所用的精良双层甲,更是需要十几头水牛,黄牛的角还不行。就是盛产水牛的部族,也不是所有士卒用得起角甲。
普通猓猡兵用藤甲。骑兵和有点身份的才用牛角甲。很多角甲都是家传百年的老物件。
千万别小看爨人,他们历史上能建立南诏国(大蒙),当然不是一般部族可比。奢崇明为何国号大梁?因为南诏自称大蒙,用彝语读音,大蒙就是大梁。
由此可见,奢崇明不但野心很大,也知道一些历史。
朱寅不禁露出一丝冷笑,手扶腰间的唐刀刀柄,瞳孔中的敌军战象逐渐放大。
来了!
…
城头观战的成都士民,眼见叛军大营烟尘滚滚,冲出两三百头战象和数千人马具状的骑兵,不禁都是齐声惊呼。
城头俯视之下,但见战象和骑兵气势磅礴,带着摧山倒海般的威压,似乎连城都在颤抖。
“猓猡重骑!”四川总兵刘承嗣忍不住脱口而出,“奢崇明这么快就动用重骑兵了!”
身为四川总兵,他很了解奢氏重骑兵。西南诸侯林立,拥有数万兵马的强大土司有七八家之多,可是能拥有八千骑兵、其中更有三千重骑兵的诸侯,只有奢氏一家。
奢氏绝对是个异类的存在。就算九边骑兵,加起来也不过七八万。奢氏一家的骑兵,就有九边的十分之一!
奢氏不是兵力最多的,却绝对是骑兵最强的。就是丽江木府的傈僳骑兵,据说也只有三千人,数量远没有奢氏多。
眼下猓猡骑兵出击,王师还能挡住么?
所有人都紧张起来,心都提到嗓子眼,不少人都是一身冷汗。
然而就在此时,仅仅沉寂了一小会儿的明军火炮,再次火光一闪,升起一片黑烟,下一瞬就是惊天动地的轰鸣。
雷鸣般的轰鸣,瞬间就盖过了战象和骑兵的声音。
几乎同时,明军战车上的火箭全部发射!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巨大轰鸣声,数百明军火箭呼啸而出。恐怖的砲弹和火焰,顿时笼罩着叛军的战象和骑兵,用金属和火焰,从天降临般的洗礼!
一头头战象惨叫的栽倒,跪地,上面的骑士被摔下来。更多的战象则是受到火炮轰鸣和火箭焰火的惊吓,顿时四处狂奔,甚至调转头逃跑。
即便它们被塞住耳窍,可如此巨大的声音、如此壮观的火箭焰火,也足以让这些庞然大物,失去冲锋的勇气。
后面的三千重骑兵,不但没能跟着战象冲过来,反而被狂乱的象阵挡住、碰撞,硬生生的失去了马速。
“轰”的一声,霎时间不知道多少骑兵人仰马翻的倒在地上,让进攻通道更加淤塞拥挤。
损失惨重的象群四散逃跑,彻底将后面的骑兵暴露出来。
这一轮凶狠的火炮齐射,又造成了叛军数百人的死伤,士气更是遭遇重创。
“什么!”奢崇明见状目眦欲裂,咬牙切齿,“怎么这么快!这不对!”
他是专门研究过明军火器的。在他的经验中,明军的大炮虽然威力大,可是移动很不方便,而且每发射一次,要清理炮膛、稍微冷却、装药壮弹,最后点火。
怎么也要五分之一刻的工夫,这已经是很熟练的炮手。这个工夫,这个距离,战象和骑兵怎么也冲上去了。
可是没想到,明军的火炮这么快就能发射了,战象才刚冲出大营五十步,明军的火炮就再次轰响!
象兵完了不算,后面的三千重骑兵也失去了马速。
“绕向两翼!”奢崇明怒吼着打出令旗,“两翼迂回!快!”
他的反应也很迅速,当即就做出了最好的应对之术:放弃依托象阵正面突破,改为两翼迂回。
然而,朱寅哪里会给他从容变阵的机会?
火炮的洗礼刚过,硝烟还在扩散,靖海军的火枪就再次射击起来,而且是大阔步的上前数十步,趁着叛军重骑兵暂时失去马术,靠近射击!
一阵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天鹅音尖锐的响起,密集的弹雨在三四十步之内的近距离,轰击来不及加速迂回的猓猡骑兵。
火枪兵的刺刀,在阳光下一片森寒。
炒豆般的爆响之中,叛军重骑兵惨叫连连,一片片的栽倒马背,不死即伤。
岱山产的火枪,四十步之内可破铁甲。这么近的距离,即便叛军重骑兵内穿牛角甲、外罩藤甲,也难以抵挡这种犀利火枪的射击。
骑兵一旦失去速度,就会极其被动。但是骑兵提速变向也很快,这个战机其实稍纵即逝。
可是靖海军已经是天下罕见的精兵,第一时间就牢牢抓住了这个战机,死死的咬住了失去马速的叛军重骑兵,根本不给敌军反制的机会。
各级校尉熟练的指挥布阵,士卒们熟练的变阵,转眼间就形成了凹字型的咬合包围圈,从三个方向排队枪毙,利用三段式射击,持续不断的节奏性输出火力。
叛军重骑兵不但已经无法完成两翼迂回动作,连后撤都不可得了。他们已经被火枪阵锁死,被屠杀一般陷入灭顶之灾!
三千火枪兵近距离的排队枪毙之下,叛军重骑兵死伤惨重,进不能进,退不能退,两侧迂回的通道也被弹丸封锁。
绝境!
叛军再次被震撼到了。他们从未见过,火器兵竟敢出动靠近轰击,而且那些火枪上还装着刀刃,明显可以当枪矛刺杀!
说时迟那时快,仅仅三轮近距离的射击,叛军重骑兵就再次伤亡一千多人!
“啊—”惨叫声弥漫在叛军营寨之外,惨烈无比。
绝望的叛军重骑兵,只能放弃战马,挥舞兵器下马步战。然而他们还没有冲过来,就被排队枪毙!
战场上出现了极其诡异的一幕。大战刚开始,叛军就累计伤亡四五千,都是死于火器之下。可是明军一个都没死!
几千比一的交换比!
这个荒诞的交换比,与其说是明军的火器厉害,还不如说是叛军对明军火器的认知严重失真,战术上是在阴差阳错的主动送死。
假如奢崇明了解到靖海军的火器比他了解到的火器领先百年,那他就绝对不会固守营寨被动挨打,更不会派出战象和骑兵冲阵。
这策略对其他明军是对的。可对组织体系、火器技术已经半近代化的靖海军,完全就是自杀行为,恰恰让靖海军的火器兵,最大限度的发挥战力。
如今,奢崇明等人总算知道,眼前明军的火器很不一样,可是已经晚了。
杨应龙看到这靖海军的表现,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天下居然有如此犀利的火器,如此精锐的汉军!
他恍惚之间不禁出了一身冷汗,身上发凉的汗水,让他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
还好没有造反!幸好没有造反!
我播州是忠于朝廷的,我是自己人,是未来的国丈!
别说杨应龙,就是秦良玉等人,也被靖海军的火器和战力狠狠震撼到了。
数万明军,士气更加高涨!
城头观战的成都士民,再次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喝彩和呐喊!
很多人都是热泪盈眶。就是那些白发苍苍的老人,此时也忍不住热血沸腾。
我们赢了,叛军败了!
“这就是传言之中,摄政太傅从南洋调来的精兵?”王继光等人一脸惊愕,神色都是复杂无比。
他们的确对朱寅很有信心,却没有想到,仗能打的这么漂亮。
蜀王朱宣圻听到“南洋”二字,又想到“靖难”二字,忽然心中一动,不由想起了当年北京宫中传出的一个关于南洋华人的传言。
暹罗使臣的秘奏!
…
朱寅此时并没有骄傲自满。因为他很清楚,叛军只能吃一次血亏。等到靖海军的火器之利传扬出去,知道的敌军就不会犯奢崇明的错误了。
换位思考,要对付靖海军,最好的战术就是放弃固守营寨,楯车在前推进,骑兵两翼侧攻,全军一起压上靠近射箭,不要添油战术,不给靖海军火器远程持续打击的机会。只有接触近战,才有打败靖海军的机会。
接下来,奢崇明肯定会采用这个战术。这是他扭转败局、振兴军心的唯一机会!
最后的硬仗,即将爆发!
…
叛军大营之中,奢崇明感到一种彻骨的寒意!
“怎么会这样?”这位梁王大人腿肚子直哆嗦,眼皮子失去控制般的剧烈跳动,整个身子仿佛如坠冰窖。
平生满腔豪气,一身英雄之胆,霎时间就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茫然和恐惧。
怎么会这样?
眼前的明军,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他自以为很了解明军,谁知直到造反了,才知道自己错的离谱。
明军,并不都是一样的!
开战也就两刻钟不到,他就伤亡了四五千人,可是明军呢?一个没死!
“君上…”一群猓猡贵族如丧考妣,失魂落魄。
他们做梦也没想到,大战刚开始就打成这样。
“愣着做什么!”奢崇明到底是被称为西南之虎的狠人,他很快就明白了眼下的情势,迅速做出了判断。
“赶紧调集骑兵,全军准备出击!所有楯车、藤牌在前、长枪手刀盾手在后、再后是弓箭手,两翼骑兵迂回!全军出营!不能再待在大营,这是画地为牢!”
奢崇明咬牙说道,捏刀的手指节发白,嘴唇咬出血来。
他这个决定是对的,也算及时。可是这么做,意味着完全放弃了陷入屠杀中的重骑兵!
三千宝贵的重骑兵,人人都是精挑细选的锐士,连人带马都披精良的牛角甲,那是他奢氏的一大本钱啊。
今日全完了。
这个自封梁王的男人,此时心都在滴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