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6章 “逆臣!逆子!安敢欺朕!安敢欺朕!”
万历二十四年,七月初二,岁德合日,宜祭祀、典礼。
距信王孝陵即位已经过去了三日,南京举行新帝登基大典。很多登基大典的器物,朱寅在起事前就替朱常洛准备好了,根本不用临时赶制。什么车马舆服、仪仗礼乐,都是面面俱到。
就是充任宫人的仕女,宁采薇都提前买来培训好了,整整三百人,打包般的塞进南京故宫。
登基大典当然是需要银子的。这种钱不能省,要是办的太寒酸,就有损南京朝廷的合法性。为此,宁采薇一口气又拨了三十万两银子,专门用于大典。
简直就是从始至终的一条龙包办。银子、器物、宫人等一概不需朝廷操心,朝廷只需要按照礼仪组织大典。
可见朱寅和宁采薇为了造反,到底有多么尽心。
天还没亮,宁采薇派来的宫人们就伺候朱常洛沐浴更衣。
虽然南京故宫年久失修,很多宫殿都已经破败,可是奉天殿、乾清宫等少数主要宫殿,还是维护的不错。
朱常洛在这个宫殿住了三天,就感受到了主人的滋味。在南京皇宫,他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乾清宫、三大殿、文渊阁、御园…他可以随便去。相比在北京时被软禁在景阳宫一处,实在是一个天一个地。
而且,他还可以出宫。可以在城中转悠,只是出于安全考虑,不能出城。这比起北京当囚徒时,更是无异于天壤之别了。
朱寅是真对这个唯一的弟子上心。他派人严密保护朱常洛的安全,但是不限制他的自由,不出城即可。饮食供给方面,都是皇帝的规格。
可以说,朱常洛从来没有享受这么好的日子。
显然,朱寅对朱常洛的教导很是成功,没有白培养朱常洛一场。这两日,新帝虽然有微服出城闲逛,兴致勃勃的体验南京百态,可他一回到宫里就会读书,研究天文地理和数学。
并不沉迷于享乐享受。
宫人、宦官、侍卫虽然都是朱寅选派的人,可是他们都很恭敬知礼,绝不限制、干涉新帝。让朱常洛真心实意的感受到,他在宫里可以无拘无束的当个真正的主人。
但他对于政事却是真的不感兴趣。朱寅送给他的大量书籍,如《商君书》、《贞观政要》、《帝范》、《反经》等帝王治国权谋之术,以及《资治通鉴》《三朝北盟会编》等政治类书籍,他几乎不看。
相反,对于天文地理、数学格物方面的书籍,却格外用心。甚至对于建筑木工、昆虫草木的兴趣,都远超政事。
这是一个很有天分但其实不适合当皇帝的人,天生不是那种权力欲强的政治生物。就算朱寅没有教导他,他也不是短寿,历史上也很难成为一个有作为的明君。与其说他不是那块料,不如说他对政治不感兴趣。
但在朱寅看来,朱常洛对皇帝不仅仅是不感兴趣,甚至有点厌恶。这是心理上典型的应激反应,是童年心理创伤的后遗症。
他心中憎厌无情无义的父皇,就恨屋及乌,也憎厌皇帝这个身份。这种童年心理创伤带来的逆反心理,需要其他领域的精神力量来治愈。
比如眼下,他在宫人们的侍奉下穿起天子的冠冕,立刻又想起了父皇,想起了那个整天藏在深宫中、既可恨又可怜的万历爷。
顿时,他就对皇帝生涯心生不适了。
好在,先生答应他,几年后他可以不用做皇帝。他相信先生的话。等到将来不用做皇帝,他就去游历天下,好好看看这个世界,看看先生说过的那些奇观。
“陛下。更衣已毕,请陛下起驾。”宗钦的声音打断了朱常洛的思绪。
冠冕堂皇的少年天子,转头看着身穿蟒服、一脸恭敬的宗钦,忽然有点不解的问道:
“宗公,我听说你是太上皇的心腹内臣,很得太上皇信重。为何会帮我和先生呢?”
“回陛下话。”宗钦弯腰禀奏,“奴婢在太上皇身边七年,对太上皇很是了解。可越是了解太上皇,奴婢就越担心江山社稷。”
“奴婢虽是阉人,却出自内书堂,算是熟读圣贤书,也是半个孔圣门徒,懂些兴亡治乱的道理。对太上皇的所作所为,实在是失望万分。以奴婢愚见,太上皇这么下去,大明江山危矣。”
“唯陛下和稚虎先生,才能改变太上皇的乱政,让我大明否极泰来啊。”
新帝点点头,“我知道了,宗公也是一片公心,天下难得的贤宦,之前在北京时,倒是多有误解。”
他本来以为,宗钦只是投机者,被迫之下才拥护自己和先生,所以有点担心宗钦会变卦反水。现在看来,宗钦真不是太上皇的人。
宗钦小心谨慎的说道:“即将响钟了,卤簿大驾已经备好,奴婢恭请陛下起驾。先去天坛,再去太庙,告天祭祖。”
“太傅传话说,今日大典比较辛苦,还请陛下担待一二。”
朱常洛笑道:“这点辛苦算的了什么?在我看来,没有比失去自由更加辛苦。”
宗钦赔笑道:“陛下所言极是。”
又提醒道:“陛下是天子,今日大典之上、百官面前,最好自称朕。”
随即,宫人内侍们扶新帝出宫,登上早就备好的玉辂。轸辂由八匹玄骊马牵引,伞盖垂十二流苏璎珞。
“铛—铛—铛——”南京城中的钟楼敲响,第一缕晨光刺破南京的薄雾。
朱常洛身著十二章纹玄衣纁裳,肩绣日、月、龙纹,后背星辰山峦,两袖华虫火焰,头戴十二旒五色珠冕冠,看上去堂皇肃穆。
新帝登上玉辂,礼官唱喝道:“皇帝起驾——”
啪的静鞭一响,大驾卤簿就在三百六十名太常寺乐工奏响的《飞龙在天乐》中起驾出宫。
从乾清宫到奉天殿、到午门,一路红毯铺就,两边仪仗如林。
朱寅作为摄政太傅,早就率领百官,在奉天殿外恭迎。
等到皇帝大驾出宫,朱寅领衔山呼万岁,然后按班就位的排列,跟随着大驾出了午门,前往紫金山南麓的圜丘(大祀坛),祭告上天。
队伍和仪仗十分宏大,连白象仪仗队都有九对,都是靖海军带来的。
辰初时分,皇帝和百官在圜丘祭告了太昊。
巳正,大驾又去太庙祭祀祖宗。
太祝官引燃松柏檀木垛,燔柴迎神,奏《元和之曲》,奠玉献牲,将青圭沉入长江,又用太牢三牲‘牛黝、羊赤、豕玄’,陈于铜俎之中祭祖。
每个程序绝不含糊。
朱寅作为摄政太傅,当仁不让的担任大礼官和陪祭,伴驾御前。
这位新鲜出炉的摄政太傅,身穿四章纹玄衣纁裳,七旒冠冕,金銙玉带,看上去十分拉风。
朱常洛在礼官指导下亲诵祝文曰:“嗣天子臣常洛敢奏列祖列宗:奉昊天之玄谟,祖宗之幽命,臣为社稷之安,国本之固,顺天应命以御大宝…惟祈风调雨顺,祚我大明!”
祀天祭祖之后,天子大驾回宫,前往奉天殿登基受贺。
天子升阶奉天殿,御门而坐。朱寅象征性的奉上天子六玺,镇国玄圭,这便是“以青圭礼东方”。
接着就是百官朝贺,勋贵穿戴金貂冠立丹墀东,文官梁冠居西,武将则是身穿兜鍪,肃列阶下。
丹陛乐《天命有德》、《庆皇都》。当真是钟鼓和鸣,笙竽合奏,堂而皇之。
然后鸿胪寺鸣鞭三响,千余文武官员一起跪拜舞蹈,山呼“万岁”,声震皇城。
朝拜天子之后,翰林学士册宝宣诏皇帝身登大宝。登基大诏没有太重要的实质内容,最重要的是宣布年号。
年号,就是正式宣告,新君已践天子之位。
新帝的年号,当然是朱寅早就定好了的,直接让礼部走个流程筛选出来。
但听登基大诏宣布道:“……既胤帝统,祈愿否极泰来,国泰民安,盛世永昌。泰者,天地交感,国运昌盛。是以定年号曰‘泰昌’,即日改元,万历二十四年,即为泰昌元年…”
泰昌!这就是新朝年号了。
而且朱寅做的很绝,不是次年改元,而是立即改元,一点也不给万历面子。
眼下是趁着万历大失民心,争夺正统的关键时刻,当然应该立刻改元。
所谓次年改元,那是先帝已死,新君继位,可以从容等到第二年。可是眼下,是父子二人一南一北,天下有两个皇帝,大明等于是分裂了。改元怎能拖到明年?
要么不做,要么做绝,让天下人看到南京朝廷的决心!否则,天下人今年怎么称呼南京天子?改元了,就能称呼泰昌皇帝,名号上才能和北京的万历皇帝分庭抗礼。
朱寅拒绝次年改元,很多大臣都是反对的。可是支持的人也不少,最后当然是摄政太傅一锤定音的决定了。
至此,登基大典的主要仪式已经礼成,泰昌皇帝就正式登基了。
但这还没完,接下来还要京营阅武,也就是皇帝象征性的检阅禁军,表示统御三军。
于是,皇帝在武英殿的戎装阁换了“天子大铠”,配天子剑,然后在百官的扈从下,骑上御马出宫,来到午门五凤楼,观看受阅兵马。
整整一万靖海军将士,早就甲胄鲜明、旗帜森严的列队而待。但见大军如龙似虎,气势如虹,皇帝看了连声赞叹,百官却是又惊又喜。
惊的是这兵马端的厉害,谁都能看出是天下精兵,远非寻常官军可比。太傅哪里搞来这么强悍的一支兵马?
喜的是,南京有这么一支精兵,新朝就更加安稳了。北朝奈何不了新朝,新朝将来才有机会推动两京合流,以南统北。
但听城外江畔的大炮鸣放九响,燕子矶回音三荡,金陵城二十一炮台次第响应,全城鼎沸。
午门的一万大军全部下拜,山呼万岁,惊天动地。
已经被繁琐的大典折磨的有些疲惫的朱常洛,听到将士们的山呼,这才赶紧恢复了精神,感到十分提气。
到此,其实就结束了。
朱寅知道,明朝皇帝阅兵其实就是走个形式。除了极少数几人,绝大多数明帝都是象征性的穿一下大铠,在城头冒个头,或者骑马被人牵着走一圈。
此时,已经夕阳西下,宫里和城中处处华灯初上。奉天门悬九联鲛纱龙灯,各处官衙悬挂七宝琉璃官灯。
焰火也开始燃放,就是城外的萤火虫,也繁星般的片片亮起。
皇宫大宴的时间终于到了。百官散朝出宫更衣。皇帝回銮乾清宫,换了常服,然后再次驾临奉天殿,参加等级最高的宫宴:奉天宴大宴。
朱寅已经率领千余官员,等候在奉天殿,静候天子驾临。
他果然与众不同,真就是乘坐六驾青缦金辂来的。金辂到了午门,又乘步辇入宫,百官道遇太傅,皆道左行礼,尽现摄政太傅的超然。
宴会当然早就筹办好了。有银子什么事不好办?
不管水陆八珍,还是海外佳肴,都是应有尽有。美中不足的是,没有外交使团的使臣参加。
等到换了常服的泰昌帝驾临宴会,百官再次下拜行礼,唯有朱寅这个摄政太傅不跪。因为新帝早就有旨,不许太傅跪拜,君前行揖礼即可。
就是朱寅的坐席,也是天子之侧。
等到众人坐定,礼乐奏响,歌舞上场,内侍依《膳夫录》进膳,天子举箸尝了“江山一统羹”之后,百官方得动匙动筷。
朱寅虽然是摄政太傅,南京新朝的实际当家人,可他在对新君的礼仪待遇上,却是不肯马虎半分。
朱常洛虽然当了皇帝,却没有多少兴头。眼前的山珍海味,很多都是他没有吃过的,可他想起北京的母妃,不禁心中愀然,胃口索然。
大殿上的歌舞,也引不起他的兴趣。
朱寅知道弟子心事,靠近说道:“陛下,最多再过半个月,陛下就能和太后母子团圆了。”
“先生…”朱常洛手一抖,满面喜色,“我能见到母妃了?”
朱寅笑着点点头,“我刚收到快马来报,五日前北京皇宫雷击失火,我派的人趁机将太后救出北京,到天津走海路…”
朱常洛激动无比,他重重的点点头,小声说道:“先生,孩儿就不谢了。”
朱寅小声道:“我们师徒如父子,何须相谢。你今天累了,好好放松放松,多吃点多喝点。”
“是。”朱常洛露出笑容,顿时胃口大开。
朱寅看弟子欢颜也放心了。不然的话,他真担心朱常洛忧思之下病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