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虽然这个男子极为落魄,但是袁绍也没有丝毫轻视之意。
反而是將他领入府中,给他安排好了一切。
……
雨丝斜斜,袁绍正坐在堂中,忽听得一阵脚步声,抬眼便见那男子立在门边。
方才还沾著草屑的粗布衣裳换作了月白襴衫,水袖挽起处露出腕间未消的枷锁红痕。
那脊背挺得笔直,似松竹般透著股清刚之气,连鬢角未乾的水珠都凝著冷光。
雨滴坠在青石板上的声响忽然清晰起来,他凝视著眼前的男子……
没想到,此人收拾一番,竟是这般模样。
不多时,他备上酒宴,邀请男子共饮。
酒过三巡,或许是醉意,也或许是性情。
总之,他对这位“陌生人”渐渐放下防备之心。
说起心中志向,聊那亡父忠烈,谈著这些年的经歷……
那男子听的很认真,直到他说完之后,男子只说了一句:
“某可助公子登临高位,取那袁氏嫡子而代之。”
一开始他只是轻笑,回答不必。
因为他觉得自己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庶子,不可能撼动袁氏这颗大树。
檐外雨势渐歇。
男子以古往今来的仁人志士为楔,引经据典,侃侃而谈。
蒸腾的热气模糊了袁绍的脸,却让那双眼睛亮得惊人。
待男子说完最后一句,袁绍喉头猛地一哽:
“还未请教先生名讳。”
却见那男子將酒盏朝月洞门一举。
清辉落进盏中,映出那嘴角一丝浅笑:
“吾乃……何伯求。”
……
后来的故事,大家也都知晓了。
举孝廉,入雒阳,养名望……
直至世人皆知,袁氏出了个小孟尝。
……
可是却没人知道,在袁绍守孝之前,与何顒有过一次隱秘的谈话。
当时,关於袁绍聚拢亡命之徒的消息已经开始流传。
雒阳,深秋。
袁绍捏著杏仁的手顿在半空,碎壳簌簌落下:
“前番救下的太学诸生,可都安置稳妥了?”
何顒说话时总习惯按著左腰:
“都藏在城西破观里,与那几个逃亡的士子挤在一处。”
袁绍掰碎第二颗杏仁,果仁在掌心碾成碎末:
“近来查得紧,伯求下次转移人时,某调些食客扮成商队接应。”
“某这条命都是本初给的,怎好再拖累?”
“当年若不是伯求为某奔走,某至今还是汝南那个被人踩在脚底的庶子。”
“话虽如此,但是本初这两年应该也看出来了,某所谋之事,极其危险。”
“伯求此言差矣!”
袁绍猛地將杏仁摔在石桌上:
“当年暖阁共饮时,吾等指剑为誓的情谊,某岂能因危局便置身事外?”
何顒摇了摇头:
“正因是刎颈之交,某才要分得清楚……”
他突然掀开衣袍,露出当年逃亡时留下的疤痕:
“某本是戴罪逃犯,蒙本初赠衣赐食已是再造之恩,如今又將汝拖入党錮危局……”
“若汝不趟此浑水,哪怕为袁氏庶子,也能凭祖荫享一世富贵。”
袁绍袍袖一甩,横眉而视:
“伯求这话可是看轻某了!”
何顒拉著袁绍坐在石案前:
“既然本初这么说,某便求汝两件事。”
他的指尖划过石案:
“第一件,从今日起汝不得再参与到吾等行动之中。”
“某刚联络上河內义士……”
“听某说完!”
何顒突然按住他手背:
“某已是暴露在明处的靶子,隨时可能丧命……但汝是吾等竖起的旗,某可亡,旗不能倒!”
“令堂新丧,正好借守孝三年养望,若时机未到,便再为文开公守孝……孝字当头,谁也攻訐不得。”
“汝只需记住,只有袁本初的名头越响,吾等才会越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