潁川,那是荀氏、陈氏等世家的根基所在。
若是在利益置换下,段熲再得了潁川士人的支持,加上宦者和朝中官员的力挺,这北伐之事,怕是板上钉钉了。
石案上的茶,早已凉透,却无人再去续水。
刘方伸手按住桥玄搁在石案上的手背:
“某知此举愧对桥公,可若再拖,若真举全国之力北伐……便为时已晚。”
桥玄抬眼望来,“所以……”
“元义公是想逼段纪明一把?或者说……”
“逼死段纪明。”
“而此次雒阳之乱,老夫,身为河南尹……也难以置身事外。”
虽然道尽其中筹谋,但桥玄的目光却像极了看自家子侄的模样……
儘是欣慰,无一丝责备。
刘方站起身,对著桥玄长揖及地:
“请桥公恕罪。”
世人皆知,段熲与王甫,一內一外,狼狈为奸。
虽然刘方並未谈及王甫,但是结合他那兄长渤海王被王甫以谋逆之罪杀尽满门一事。
想必除掉段熲之后,下一步便是要对王甫出手了。
而此事一出,刚刚那堂中段熲与王甫的党羽,应是一个都跑不了。
这位皇叔,当真是好算计啊。
……
远处传来桥竹不甘心的跺脚声,想是蟋蟀钻进了石缝。
桥玄挥了挥手,不知是笑那稚子,还是自嘲。
“元义公,谈何有罪?”
话音刚落,桥玄已扶著石案起身,“该是某谢元义公才是。”
他的腰板不如年轻人挺直,长揖时却如青松般垂落:
“比起这雒阳繁华,某更羡那边关日垂。”
“故,一谢元义公,让某能从这雒阳蛛网里抽出身来。”
“某虚度数十载,见遍无数嘴脸,却难得真心……”
“公虽未言明其中波澜,但某目中所见,乃公终究护小儿周全。”
“故,二谢元义公,不拿虚言相欺,坦诚相待。”
说到此处,桥玄声音轻了些。
他望向廊下悬掛的风铃,那是昨日他抱著桥竹系上的。
“昔年,某亦有凌云之意,方刚血气。”
“得次子,取名为羽,望其如鹏,展翅千里。”
“得幼女,取名为兰,望其守节,亭亭玉直。”
“熟料,长子早逝,宦海沉浮,某已年迈无勇。”
“再得幼子,取名为竹,为清流也好,做个閒云野鹤也罢……”
“总之,不愿他再踏入这纷爭半步。”
隨著一句句话的落下,桥玄眼中锋芒也逐渐焕起。
“某这些年一退再退,躲了又躲……可今日之事似当头棒喝。”
“时局將倾,箭似离弦,大势之下,何处可躲?”
“故,三谢元义公,点拨之恩……”
“某既为汉臣,虽老矣,岂有退缩之理!”
远处传来徐奉催促桥竹的声音,稚子不甘心的嘟囔声里,混著廊下风铃的叮咚响。
风轻过,將这些温情灌入两人二中。
国……家……
若国之將倾,何以家为?
可……
若是决心入局,便註定了,如离弦之箭,再无回头之路。
待桥玄话音落下,刘方却恍然失语。
像此生初见时那般,桥玄缓缓走到刘方近前。
掌心沉沉的落在刘方肩上,“茶盏,空了可以再续……”
“可这大汉的江山,若倒了,便再难扶起了。”
桥玄鬢角的银丝在风里扬起,“某这把老骨头……”
“总还能为元义再挡几阵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