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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章 风雪蚀骨,命火不熄

“你没必要杀我。”他低声说,“我没动手。”

“炼血堂……不是只有一个‘杀’字。”

楚宁语气冰冷:“说。”

季聿风忽地笑了,苦涩,喉咙中像堵着血。

“你知道吗?炼血堂分两种人:一种叫施祭者,是你们口中的刽子手,是我现在的身份;另一种……叫育祭者。”

楚宁眉头微蹙:“育祭者?”

季聿风低声道:

“育神之器——所谓‘备神体’。”

“那些人不是来杀的,是……被选来‘育神’的。”

“堂中主祭会从出生起就挑人,挑那些灵魂纯粹、体质特殊的孩子……他们会把他们养起来,灌注药力,传他们咒法,锤炼意志。等他们成熟了,就剥开皮,把魂和血一点点剖出去。”

“你知道那叫‘神替转炉’吗?——把一个人的肉身魂骨炼成神的壳,让旧神能重新归来。”

楚宁声音冷峻:“你是在说……你本来就是‘育祭者’?”

季聿风沉默了好几息。

“我是‘候补’。我不是最适合的……所以他们先让我去杀。”

“杀得够多,灵魂变得纯粹就能成为正式的育祭者。”

“那时候,他们会停下对你的追杀,会给你干净的衣袍、供奉、尊号……”

“然后……你会在某一日,被送进‘主祭阁’。”

“从此,神就用你的身体醒来。”

楚宁静静望着他,雷光在刀背上映出他冷峻的眼神。

“你说得很清楚,但还是没说,这些人你杀没杀。”

季聿风瞳孔一缩,忽然吼了出来:

“杀了!我杀过!我他娘的杀过!”

“可我也救过!那血阵,是我自己改的。我明知道会被反噬,但我还是毁了他们的计划!”

“我救不下所有人,但至少……我动了手!”

楚宁缓步逼近,一指按在他锁骨间,雷息悄然渗入,带着审讯者的冰冷。

季聿风沉默片刻,嘴角扯出一丝苦笑。

“……是我。”他垂下头,声音像从牙缝中挤出,“我篡改了血纹咒。原本那一场该死二十人,我弄断了‘四引阵’,只死了三人。”

冬儿脸色微变,望向楚宁:“你信他说的?”

“我信痕迹。”楚宁语气平静,手指松开,但目光如霜。

季聿风跪坐在雪中,像是瞬间被抽去了力气。

“我不是他们的人……”他轻声呢喃,“但我……也逃不出去。”

他指了指自己锁骨下的烙印,那是一道尚未完全形成的炼血符纹,边缘未封,显然未被彻底“主祭认定”。

“我妹妹……死在他们的祭台上。我原想一刀捅死那个执祭官,却被他们发现,活捉之后打入‘预祭名单’。”季聿风抬头看向楚宁,声音发干,“若不服从,每一次逃跑,都会换来一具尸体送回我村……他们杀的是我活着的证据。”

他苦笑着:“你杀我,也只是多了个‘备神体’的空缺。他们早排好下一个。”

楚宁眉头微沉,“你说有很多这样的人?”

“他们不光选中灵体强横的妖兽,也挑人——灵魂不破、天资极强,最好还有执念。”

他盯着楚宁,语气突然变得微妙:

“比如你。”

楚宁雷息一震,整片空气顿时冻结如镜,季聿风浑身寒毛直竖,险些窒息。

风雪炸开一线,冬儿眼神微颤,不忍看那人跪在雪地中,用拳头砸着冰面,低声嘶吼。

“我不想活得像个鬼!”

“可我连死都不配!”

“他们说我没资格死,说我不值一个人的皮……可我不甘心!”

他缓缓抬头,看着楚宁的眼睛。

“你杀我吧。但别说我没挣扎过。”

楚宁缓缓收刀,长长吐出一口气。

“季聿风。”

“炼血堂的‘育神’之法,不是给神造壳,是在把人变鬼。”

“他们挑你,不是因为你强,而是你还想活。你还怕死。”

“他们需要的,就是那点执念。”

季聿风怔了一瞬,眼神浮沉。许久,他忽而嗤笑一声。

那笑意不是愉快,而像是冻疮裂口处渗出的血,带着冷、带着痛,带着不可名状的讥讽。

他咬着牙,低声嘶哑:

“你以为……我不恨你吗?”

楚宁不语,雷意未散,冷风裹刀气压在骨上。

季聿风呼吸紊乱,却仍咬着后槽牙:“你若是死了,我……也许就能从那该死的‘名单’上被剔除。”

他抬起头,额前碎发被风雪吹开,露出印在肩头的未成型血咒印。眼中浮着一种复杂情绪,像愤怒,也像同病相怜的疲惫。

他盯着楚宁左掌的吊坠,忽然低声道:

“你知道你在‘血谱’上排第几吗?”

楚宁眸光一凛,没答。

“你在血谱上排第三。”季聿风冷笑。

楚宁瞳孔骤缩,雷息轰然爆开,雪地炸出深坑:“说清楚!”

那一瞬,风雪仿佛凝固。

天地间安静得只剩下火苗劈啪作响,雪粒撞在脸上的声音,都显得刺耳。

“第一,是你的阿姐——楚云。”

“第二,是一只狐。”他顿了顿,指尖指向吊坠,声音近乎嘶哑,“一只……你一直护着的雪狐。”

冬儿脸色骤变,张了张口,却喉头发紧,半个字也没吐出。

“他们是‘双血引’,一个是人族灵血引子,一个是妖族灵血引子。”季聿风的手微微颤着,却强撑着不让自己低头。

“而你,就是‘雷极体’——最适合承载祭魂的‘本核’。”

他抬手抹了一把嘴角的血,咧开嘴笑,笑得像是哭:“可笑不?你拼死护着的人,全在他们的祭单上。”

“你苦修,是为了救人——他们养你,是为了等你成器。”

楚宁静静看着他,雷息自骨缝间缓缓回涌,空气中浮起一丝难以察觉的炙意。

“他们在等你成熟,将你点燃。”季聿风咬紧牙关,语速加快,“你的雷煞是灯芯,魂魄是引火,他们要——借你成神。”

“到那时,你连反抗都做不到。”

楚宁手指缓缓收紧,指节发白。

他终于开口,声音如霜刃过冰:“你现在说这些,是想求生?”

那语调极静,却让冬儿一惊,险些再次拉满弓弦。

季聿风没有躲避那句质问。他微微一顿,旋即低笑出声,那笑带着疲惫、也带着残破的傲意:

“不是。”

“我只是想看看——你们这些‘备神体’,被命运圈养得如玉雕金身,在这烂泥里,是怎么挣扎着往上爬的。”

他眼神微红,像点燃后的蜡油,愤怒在燃,恨意却在流。

“你要挣脱命运也好,要屠尽主祭也罢——”

“我倒真想看看,你能不能熬过……被他们拿来‘祭天’的那一刻。”

他轻轻笑了,那笑像断裂的骨头,在魂墙上缓慢摩挲,带着腐败,也带着未死的尊严。

而楚宁,只静静望着他。

雷息不再咆哮,却冷如天刑。

——风雪依旧,却仿佛也听见了命运,在缓缓翻动神谱的声音。

楚宁静静望着他良久,忽然缓缓收刀入鞘,声音沉静如铁,仿佛一把埋于雪下的冷刃:

“你若真还有一口气没死透,下次,就别再披着这张‘人皮’活着。”

语落,他转身而行,雪落肩头未融,背影如冰铁雕铸,坚毅、沉默、不可撼动。

冬儿呆呆望着他的背影,眼中浮现出几分复杂情绪。

“你……为什么不杀他?”她轻声问。

楚宁脚步未停,声音却透过风雪传来,如远处低沉的雷鸣:

“因为他……还没彻底死透。”

一句话,如锋利刀锋,割裂了废墟中残存的死寂。

风雪卷起,雪幡飘摇,一切归于沉寂。

唯有那片血祭未净的废村尽头,一根未碎的骨柱之上,悄然浮现出一道幽红的符纹。

符纹深处,一只模糊的血瞳缓缓睁开,竖瞳冰冷,血丝交织,仿佛有某种来自深渊的意志正在苏醒。

它凝视着那一道踏雪而去的背影,仿佛一盏沉默的神灯,等待下一次被点燃的时机。

那火,不自焚,却专烧命魂——焚心蚀骨。

……

风雪未歇,脚下的积雪厚重得仿佛埋着千年的尸骨,每一步落下,都似踩进了某种沉默的回响。

楚宁背着风前行,步伐却不似往日那样坚定。

他行走在无尽风雪中,心却仍停留在那座废村前。

季聿风临走前的那句话,像根倒刺,深深扎进他魂海:

“你在他们的‘血谱’上,排第三。”

是谁在列名单?

是谁在书写血谱?

是谁,拿万千人命做燃料,只为他们那所谓的“永生”?

雷息在他胸中沉沉浮浮,仿佛也因那句话而隐隐作痛。他不是第一次面对所谓命运的注视,但这一次——他在那少年的眼中,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挣扎、怒火、又近乎绝望的清醒。

他本以为自己走得够远,斩得够狠,可现在才发现,那些最深的枷锁,并不绑在手脚上,而是被人暗暗套进了骨血里。

神魂、血脉、雷极体、混元令……每一样,似乎都不属于他自己。命运在他来到这具身躯上时似乎就已经注定了。他能做的就是在这命运的洪流之中,多挣扎一会儿。

他眉头紧锁,身上雷意一闪即隐,像是不愿将这份杂念扰乱风雪。

前方不远处,冬儿回头看了他一眼,目光里满是藏不住的担忧。

“你刚才……是不是不该放他走?”她试探着问,声音轻得像一片雪落。

楚宁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停下脚步,抬头望了一眼远方那逐渐显现的森林轮廓。

风声掠过耳畔。

冬儿走在前方,忽而回头望了楚宁一眼,想开口,却终究只是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将千言万语压入肺腑。

“接下来,要走的地方,是‘幽骨灵林’。”

她低声说着,“那是雪狐最后的栖居之地,也是我记忆中最古老的一块林子。”

“那里……就藏着你要找的‘朔月冰魄’。”

……

极北风雪依旧,天地如墨渲染,唯有苍白一色。

风裹着雪,却无声无息,像是早已忘记了如何啸叫;阳光被厚重云幕压碎,残光折落在冰原上,如碎银沉沙。

天地浑然一体,分不清哪是天,哪是地。

二人踏雪而行,翻过七道风蚀冰坡,绕过三处陨雪裂谷。

风雪刮面如刀,但楚宁未曾退却半步。他的眼中,是焚尽万里的执念。

那一抹银白的残魂,正引领着他,走向命运的最深处。

——也是青璃的归处。

他们行至一处埋骨白林之中。

此地无风、无鸟、无兽,唯有挂满寒枝的古木在雪中肃立,如千万静默的哀悼者。树身被霜冻多年,仿佛泛着银白骨光,而根系蜿蜒如血脉,盘踞在积雪之下,隐隐可见苍老脉络。

楚宁目光落在林心一块半埋的石碑上。碑体残损,却依旧挺立,像一位远古守望的灵使。碑面铭着斑驳而奇异的纹路,乃狐族古语——一种只有血脉共鸣者才能轻声读出的语言。

冬儿指尖划过碑文:“这是狐族古语,意为‘魂归故土,寒灯引路’。”

她声音微颤,那一刻天地仿佛听懂了那句咒语,雪落的速度,缓了。

楚宁缓缓抬眼,环顾四周。

这是——狐族的先祖之林。

传说中,雪狐族每一位亡者,其魂若未归天,便会在“朔月寒夜”返回此地,静候族灵唤醒,以求重聚之形、返归之魂。此地是狐族千年祖地中仅存的残痕,也是被灭族之后,最后能聆听族语回响的地方。

雪落林深,风息片刻。

楚宁与冬儿在穿行雪岭途中,忽闻一丝细微声响。

“停。”

冬儿蓦地扬手,楚宁立在她身后,目光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

不远处的冰雪林地上,一排细碎的蹄印向东而去,痕迹尚新,雪粒未融。枝头残雪晃动,远处传来轻微的雪层塌陷声。

“雪角鹿。”冬儿低声道,“孤行,未成群,受伤了。”

“你怎么看出来的?”楚宁压低声音。

冬儿弯腰指着一片雪印:“你看这里,足迹边缘凹陷、雪纹破碎,这是它回身望警的痕迹——谨慎,但不快。后蹄落点比前蹄重,说明它后腿有伤。”

楚宁默了默,低声道:“你猎过它?”

“没猎成过。”冬儿笑了笑,像是忽然轻松了些,“可我爷爷教我怎么找它。”

“我小时候,总觉得这雪角鹿傻,每次一被追就跑回来绕圈。后来才明白,它在等风,等雪,等那些能把它的踪迹盖住的天时。”

她说着,轻轻扯了楚宁一把:“来,我教你个冬猎小法子。”

她将一撮干藓草夹入手心,吹出一缕极轻的热气,再在指尖点上雪粉,蹲低身形,从林侧绕行。楚宁虽然对生猎不精,但步伐极稳,未曾踩断一根枯枝。

十数息后,雪角鹿现身于前方林洼,毛色如冰沙,银白之中竟有一抹微蓝。

楚宁忽然意识到,这片雪原上的许多生命,从未被杀戮污染——它们只是默默活着、挣扎着、躲避着,就像……冬儿。

风雪呼啸,楚宁微抬手,示意不必出手。

冬儿看了他一眼,眸中微动,未再举弓。

两人站在雪林之间,望着那头雪鹿一拐一拐地穿过残阳投下的林影,渐渐远去。

风雪中,冬儿轻声道:“其实活着,也可以不是靠杀。”

楚宁目光不动,低声应道:“我会记住。”

“你,教会了我一件不一样的事。”

那一刻,压在楚宁雷心上的重压,似乎终于轻了一线。

他没有说话,只是站在风雪之中,望着那头远去的雪角鹿慢慢消失在银林深处。

天地之间,仿佛只剩雪落无声,和两个人轻缓的呼吸。

楚宁收回目光,转头看向冬儿。

“你看鹿,看雪……总像在找什么。”

冬儿微微一怔,低头笑了笑,指尖轻轻拂过自己袖口的狐尾纹:“你说得对。”

她抬头望向远处积雪覆盖的林边,一处孤树微颤,像是有一道小小身影自其后掠过,只是风雪太浓,难辨真伪。

“我小时候第一次看见那只雪狐,就是在这片林子外……”她声音低缓,仿佛怕惊扰了什么,“那天风雪特别大,我走丢了,冻得快失去意识。它忽然就出现了。”

她缓缓伸出手掌,像是仍在回忆那时温暖的触感。

“它什么都没说,就那样静静地走在我前面,时不时回头看看我。等我快撑不住的时候,它带我进了一个山洞,还替我舔净了伤口。”

她停顿了一下,声音有些发哑:“那时我还太小,以为自己看见的是精灵。”

楚宁目光微动,静静望着她。

冬儿抬眼,望向不远处那片被冰雪半掩的古林遗迹:“后来它又救过我一次,所以我每年都回来。不是为了重逢,而是……想记住那一份恩情。”

她转头看向楚宁,轻声一笑:“说不定它还在这里,藏在林子深处,等着某个人找到它。”

楚宁闻言,望向前方林海深处——雪林沉静,枝挂如白蛇缠云,风过无声,像是某种古老意志沉睡其中。

而他知道,那里,就是他们此行真正的目的地。

她抬眸望着苍老的树影,眼中有泪未落的光:“我曾听爷爷说,这片林子其实是狐族的骨林——每棵树下,或许都埋着一位先祖的魂影。”

她的话落下,楚宁目光微凝。

他忽而感受到一种极其古老的波动——那不是雷的震荡,也非灵气涌动,而是某种纯粹存在的回响。一种无法言说的沉静,如同整座林子都在注视着他,像是某种更高存在正在暗中衡量他的魂识与血息。

而狐首吊坠,竟在这静默中,缓缓发出一道温热的余光。

仿佛,那些沉睡于骨林之下的灵魂,听到了归人的步履。

冬儿低声道:“朔月冰魄……就在林底。”

她回头望楚宁一眼,眼中闪着从未有过的郑重:“但下去之前,我要先提醒你——那地方,连我爷爷都说,是连雪狐也不愿久留的死地。”

楚宁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冬儿领着他绕过三棵枯败如鬼骨的老树,站在一处斜裂的石崖前。崖缝之间,有一道被积雪封死的石阶,几乎已被风霜湮没,看不出人迹。

她拔出匕首,斩去积雪,一缕寒气顿时如毒蛇般扑出,直钻人骨。

“每年冬至,林子里就会传来狐语低吟,爷爷说,那是先祖在引月之心归位。”她顿了顿,眼神复杂,“朔月冰魄,就藏在这冰渊之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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