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0章 势不两立
平儿声如蚊蝇,陈斯远停步侧身扫量一眼,见平儿低垂螓首,抿著樱唇,一时也闹不清楚平儿心下到底是甘愿还是不甘愿。
有心再说两句,奈何已出了大观园,前头便是岔路口,平儿敛衽一福便往凤姐儿院儿而去,陈斯远只得抬脚往东而去。
路上胡乱思忖一番,琢磨著平儿既这般说了,料想也不会有后患?转念又想,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这贾家都快改姓陈了,他还有什么可怕的?
一逕到得东跨院,与门子余四契阔几句,到得三层仪门前,自有得了信儿的苗儿来迎。二人说笑一番,转瞬苗儿便將其引入了正房里。
陈斯远来的不是时候,四哥儿方才吃过奶,正由奶嬤嬤哄著睡了去。
因方才闹得不大愉快,邢夫人此番自是殷勤有加。先行打发了奶嬤嬤带著四哥儿退下,又吩咐苗儿、条儿奉上茶点、瓜果。
待两个丫鬟退下,陈斯远就忍不住道:“四哥儿也不小了,怎么还没断奶?”
邢夫人宠溺道:“断了两回,四哥儿便哭了两回。我也是没了法子,想著等他再懂事儿一些,自个儿就断了。”
“胡闹,岂不闻慈母多败儿?再这般宠溺下去,莫非你还打算养出第二个宝玉不成?”
邢夫人面上訕訕,嘴上嘟囔道:“四哥儿可没宝玉那般好命,人家宝玉可是有个好舅舅、好姐姐呢。”
陈斯远乜斜一眼,邢夫人立时收声,起身小意为陈斯远揉捏肩头道:“罢了罢了,回头儿我便让四哥儿断了……不成的话,先让奶嬤嬤回家几日。”
陈斯远应了一声儿,说道:“不成就吩咐厨房做些羊奶吃食,总不能一直可著四哥儿心意,要不然还不知多早晚能长大呢。”
邢夫人应承连连。
陈斯远暗自舒出一口气,这才问道:“大老爷今儿个只露了一面儿,不到晌午就没了影儿,可是有什么事儿?”
邢夫人低声道:“能因著什么?还不是那蕺菜素?”顿了顿,缓声说道:“前儿个说银钱不凑手,到底从我这儿讹去了二百两银子。他说的倒是好听,用几日就还……呵,我看啊,纯纯是肉包子打狗。”
陈斯远笑道:“他这几日就没拿样品回来?”
邢夫人摇了摇头,漠不关心道:“四哥儿怕生,他每回来只坐一会子便往跨院去了。”按在肩头的手一顿,邢夫人蹙眉古怪道:“也是稀奇,按说那药酒他每日都不曾断过,怎地还不见效用?”
陈斯远没接茬,他只盼著贾赦好歹撑过来年,否则二姑娘迎春又得守制。
过得须臾,丫鬟条儿在外头回道:“太太,老爷回来了,听闻远大爷也在,便请远大爷去前头外书房敘话。”
陈斯远与邢夫人对视一眼,前者交代几句,起身便往前头外书房而去。
不一刻进了外书房,便见贾赦腆胸叠肚,举手投足间满是意气风发。
“枢良来了?快坐!”
陈斯远上前廝见过,这才撩开衣袍落座,又笑著道:“姨夫相招,想必是有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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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赦抚须哈哈一笑,这才从桌案上抄起个陶瓶来丟给陈斯远:“你且瞧瞧,这蕺菜素可还合用?”
陈斯远接过陶瓶,心下顿时腹誹不已。瓶子用粗陶的也就罢了,塞子还是木塞,指望著瓶口那一圈儿黄泥能阻绝空气?这不是纯纯扯淡嘛。
不过好在贾赦的蕺菜素用的是酒精萃取法,陈斯远拔开塞子嗅了嗅,倒是没觉察出什么异常来。不过这玩意要是舟车劳顿运往江南,只怕不等到地方就得损毁大半吧?
陈斯远心下腹誹,面上却堆满笑意,道:“不错,的確是蕺菜素。这般说来,姨夫那工坊已成,这是打算发卖了?”
贾赦得意道:“十日前就造出来了,老夫选了瓷瓶、陶瓶分別盛放,到得今日一併开瓶检视,结果却別无二致。如此,往后用粗陶瓶便可,单是此一桩便能俭省许多啊。”
陈斯远奉承道:“果然薑还是老的辣,来日外甥还须得问姨夫学习这经济仕途之道啊。”
贾赦愈发得意,故作谦逊摆手道:“老夫好歹痴长一些年岁,这等小事儿还是能料理的。”
眼见贾赦这般得意忘形,陈斯远嘴唇翕动,劝说的话到了嘴边转了一圈儿又生生咽了回去。
有道是好言难劝该死的鬼啊!且不说贾赦造的蕺菜素还不曾试过效用——好似大老爷压根儿就没想过寻了病患试验——单是存放期限就是个大问题。
转念一琢磨,贾赦今儿个寻自个儿来干什么?莫不是拿了新造的蕺菜素跟自个儿这个始作俑者显摆来了?
哭笑不得之余,奉承话不要钱也似泼洒出去,哄得大老爷愈发高兴,足足用过两盏茶,陈斯远这才寻机告退而去。
施施然迴转清堂茅舍,不料甫一进门,便有小丫鬟芸香迎上来,巴巴儿凑过来道:“大爷大爷,平儿姐姐伤了!”
陈斯远纳罕不已,赶忙问道:“怎么就伤了?”
芸香道:“方才那会子平儿姐姐往大厨房去,待提了食盒出来,也不知心下琢磨什么呢,走神之下一脚踩空,生生將脚崴了去,疼得都站不起来了。”
陈斯远回想方才平儿回话时的神情,心道只怕平儿心下也不曾拿定心思……不过依著凤姐儿的脾气,只怕平儿这回又有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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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姐儿院儿。
小丫鬟丰儿扶著平儿一跳一跳落座炕沿,抬眼便见凤姐儿一对儿凤眸眼神发冷,丰儿哪里还敢多言语?当即敛衽一福,匆匆告退而去。
待丰儿一走,凤姐儿扫量一眼平儿肿成猪蹄儿也似的左脚,冷声道:“你倒是伤得巧宗!”
平儿咬著下唇道:“奶奶,我——”
不待其说完,凤姐儿便抢白道:“怎地?是不是心下还想著拿了我的把柄,转头儿再將我卖给你二爷?想瞎了你的心!我倒是不知,自个儿身边竟也养出个白眼狼来!”
平儿顾不得脚踝上的伤,赶忙跪在炕头道:“奶奶!我——”她本就心下委屈,急切之间更是红了眼圈儿。於是急切辩白道:“我方才不过一时走神儿,这才崴了脚,並非有意……有意……拖延。且先前回来时正巧与远大爷顺路,我,我当著面儿可是应承了的。奶奶若是不信,只管去问远大爷。我若有半句虚言,出门儿便遭了雷殛!”
凤姐儿默不作声瞧了她一会子,旋即自个儿也红了眼圈儿,上前扯了平儿的双手道:“好妹妹,你也知我就你这么一个体己人。你二爷连连造孽,我如今只巧姐儿一个,若再生不下男孩儿,只怕这荣国府就要归了二房了!”
平儿哽咽著哭出声儿来,心下不禁腹誹,既拿自个儿当做体己人,又怎会逼自个儿……与远大爷苟且?
好似心知平儿所想,凤姐儿探手擦著平儿脸颊的泪珠道:“你看旁的事儿我何曾逼迫过你?奈何这事儿太大,我自个儿实在担不住……且就算有了身孕,来日生下的也不知是男是女。我便想著,你我姊妹一道儿,两个孩儿总能有一个是男孩儿吧?
你且放心,来日我生下的若还是女孩儿,偏你生的是男孩儿,我必当你的孩儿为亲生的。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平儿心中愤懣稍稍平復,又牵动脚踝上的伤势,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凤姐儿扶著其重新歪著身子落座,平儿情知躲不过,便道:“奶奶,工坊我怕是去不成了……恰好再有五日便是我娘忌日。奶奶不若放我几日,让我去櫳翠庵为娘亲祈福。”
凤姐儿眼见平儿脸色红的好似能沁出血来,哪里不知祈福是假,在櫳翠庵与陈斯远私会才是真?
凤姐儿暗自舒了口气之余,自是不叠应承下来。
因平儿伤了脚踝,凤姐儿特意打发丰儿往大厨房点了滋补药膳来,主僕两个虽暗地里各有心思,面上又和好如初,任谁瞧了都会赞一声儿姊妹情深。
谁知这日才用过晚点,便有来旺媳妇匆匆寻来。
入內见过礼,搭眼瞥了平儿一眼便躑躅不言。
凤姐儿心下一横就道:“你也知我与平儿名为主僕实为姊妹,有什么话只管说便是。”
来旺媳妇凑过来苦著脸儿道:“奶奶,大事不好!太太不知使了什么法子,打金陵来的递了信儿,那三家陪房只怕从今往后都要听太太的话了!”
凤姐儿霎时五雷轰顶,发懵了一会子,这才凝眉冷声道:“到底怎么回事儿,你且细细道来!”
来旺媳妇便將缘由细细说了一遍。却是王夫人因著宝玉被请去了北静王府,隔三差五便往王子腾家中走动。
也不知兄妹二人是如何勾兑的,王子腾便往金陵王家去了一封书信。隨即凤姐儿的几个陪房便陆续得了金陵父母、家人的信儿,话里话外都说王夫人乃是王家的姑奶奶,可不好由著凤姐儿不敬。
来旺的爹妈也在金陵,却不知怎地不曾受蛊惑,於是这几日那三家陪房便私底下屡屡劝说来旺。
来旺多得凤姐儿恩惠,又不曾被人用爹妈威胁,思量两日终觉不妥,这才打发来旺家的赶忙来报凤姐儿。
凤姐儿陪房本就少,如今又被拉拢过去大半,往后哪里还能与王夫人斗?
气急之下,身形摇晃,亏得来旺家的赶忙凑过来搀扶,这才不曾歪倒在地。
这会子平儿也顾不得脚踝上的伤势,与来旺家的两个又是抚背心、又是掐人中的,忙活好半晌,凤姐儿这才幽幽醒来。
这是刻下凤姐儿呆呆怔怔,哪里还有素日里雷厉风行的狠辣模样?
凤姐儿被王夫人这一记釜底抽薪弄得心若死灰,待平儿呼唤半晌,这才目光转动,逐渐有了焦距,隨即低声问平儿:“平儿……往后我可如何是好啊?”
平儿也没了主意,只顾著说些没用的废话。待来旺家的退下,平儿忽而想起陈斯远来,赶忙与凤姐儿道:“奶奶,远大爷最有法子,回头儿何不问问远大爷?”
凤姐儿心下一动,好似抓住救命稻草一般,道:“是了!远兄弟素来是个有主意的,我这就……明日,明日便去寻远兄弟!”
平儿情知自个儿迟早躲不过去,乾脆发狠道:“奶奶,不若明儿个便送了我去櫳翠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