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雯紧忙敛衽见礼,起身笑道:“林姑娘,我家大爷打发我来给姑娘送些浮光锦、蜀锦。”
黛玉扫量一眼,眼见是两匹浮光锦、两匹蜀锦,顿时心下熨帖。一正两兼祧,难免相互比较,陈斯远將赏赐一分为三、不曾厚此薄彼,黛玉便已心满意足。
可转念想起邢岫烟、宝琴等,黛玉便道:“他自个儿怎么不留些?”
晴雯瘪嘴歪头道:“不瞒林姑娘,我也纳罕著呢,奈何大爷不说。”
黛玉本就聪慧,心思略略一转便知陈斯远之意。暗啐陈斯远奸滑之余,当下就笑道:“大热的天儿,可不好劳烦你白走一趟。雪雁,拿一匹蜀锦给晴雯裁一身衣裳。”
“啊?使不得,这是大爷送给林姑娘的,我哪里——”
黛玉却不管那些,上前抽出一匹蜀锦便交在了晴雯手里,故作嗔恼道:“你我本就投契,莫非旁人给的就能收,我给的反倒收不得了?”
晴雯眨眨眼,顿时笑著一福道:“那便多谢姑娘了。”
黛玉这才转嗔为喜,当即拉著晴雯说了半晌,又命紫鹃端来一盏雪酪赏了晴雯,这才放其回返。
晴雯捧著蜀锦蹦蹦跳跳往清堂茅舍迴转,待临近沁芳闸桥忽而往后头观量,便见紫鹃捧了一匹蜀锦正与园子正门前的鸳鸯说著什么,那鸳鸯喜滋滋、羞答答,好半晌方才半推半就收了去。
晴雯眨眨眼,这才心下恍然——敢情大爷自个儿不留,是將示恩的机会留给几位姑娘啊。
转过心思来,晴雯又看向手中捧著的蜀锦,顿觉心下暖融融一片。
缀锦楼。
五儿本就不是个能说会道的,这会子鸚鵡学舌一般將陈斯远方才所说的由头说了一遭,顿时惹得二姑娘迎春若有所思。
迎春自然不知铁轨为何物,心下却信极了陈斯远。联繫起此前所看邸报,便知陈斯远此举一举两得:一则解决了身毒生铁入境导致大顺铁价日贱的难题;二则修了铁轨,方便了陆运。
讚嘆陈斯远心思精巧之余,二姑娘吩咐绣橘端了茶点来,又仔细问起旁的事儿来。旁敲侧击一番,待听闻五儿、晴雯、香菱分別往三处送了物件儿,心下哪里不知陈斯远的心思?
只是迎春也有难处,她身边儿如今只有绣橘、红玉两个大丫鬟,红玉又是从清堂茅舍来的,给了红玉就不能不给绣橘。於是迎春略略思量,便吩咐绣橘开了箱笼,寻了一对镶碧璽的耳坠送与了五儿。
那五儿推却不得,只得红著脸儿收下。待用过一盏茶,紧忙起身告辞而去。
等绣橘送过了五儿,迎春便道:“浮光锦挑一匹给邢姑娘送去,余下两匹蜀锦你们两个分了吧。”
绣橘兀自懵懂,红玉却早早笑著道谢。当下捧了一匹浮光锦便往隔壁而去。
蘅芜苑。
宝姐姐亲自將香菱送出来,香菱手中自是也捧了一匹蜀锦。临別之际,宝姐姐笑道:“咱们也不是头一回打交道,往后的日子还长著呢。”
香菱笑著一福,道:“既如此,那我就不与宝姑娘客气了。”
宝姐姐笑著頷首,香菱这才起身別过。瞧著香菱远去,宝姐姐扭身回了房里,叫过鶯儿道:“你得空给琴丫头送一匹蜀锦去。”
鶯儿眨眨眼,闷声应了,撅了嘴有些不大高兴。宝姐姐乜斜一眼,立时笑道:“不过是蜀锦,我那箱笼里又不是没有,哪里就值当多想?你送过了,回头儿自个儿开了箱笼选一匹就是了。”
鶯儿这才欢喜起来,笑道:“就知道姑娘不会厚此薄彼,那我先给琴姑娘送去。”
目视鶯儿远去,宝姐姐这才笑著摇了摇头。探手抚过浮光锦,正思量著要不要去看看陈斯远,谁知恰此时湘云嘰嘰呱呱吵嚷著入內。
“宝姐姐可知,远大哥將所得赏赐送……呀,原来宝姐姐也得了浮光锦!”
湘云目不转睛地盯著浮光锦,三两步凑过来探出手,又生怕弄脏了,只弯著腰盯著瞧个没完。嘖嘖讚嘆之余,湘云不禁艷羡道:“真好!也不知我这辈子能不能穿上浮光锦做的衣裳。”
话音落下,宝姐姐想起湘云的婚事来,顿时心生怜惜之意。略略思量,便笑著道:“什么好物件儿也只得云妹妹这般说?你若稀罕,我分你一匹便是了。”
“果真?”湘云先是雀跃不已,隨即又眉头紧蹙摇头道:“不好不好,我便是给宝姐姐做一辈子鞋子,只怕也换不得这匹浮光锦。”
宝姐姐愈发怜惜湘云,上前扯了其手,又將一匹浮光锦撂在其手中,笑著道:“你我姊妹一场,又何必计较那般多?我既说了送你,你只管拿著便是。”
湘云顿时红了眼圈儿,隔著浮光锦便扑在宝釵怀中,哽咽著道:“宝姐姐,还是你最好。”
宝釵哭笑不得,只得拍起背脊安抚道:“好啦,又不是什么要紧的。”
湘云吸了吸鼻子,心下有些为难。她陪著宝琴住了一些时日,隱隱听闻宝姐姐对宝琴极为苛待,心中便有些同情宝琴,正待寻个时机说和一番呢,谁知这就得了宝姐姐的好处。
湘云自觉拿人手短,这有些话就不好再说出口了。费心思量半晌,心下觉著总归二人是堂姊妹,常言道清官难断家务事,既如此,自个儿还是少掺和为妙。往后各交各的,她与宝姐姐好,也不耽误与琴丫头投契啊。
想明此节,湘云如释重负,虽心中仍觉著有些对比起宝琴,可也能与宝姐姐好好儿说话儿了。
另一边厢,得了浮光锦的邢岫烟自是语笑嫣嫣,任凭小丫鬟篆儿极尽夸讚之语,她却只似清风拂面;宝琴得了蜀锦,歪头咬牙切齿一番,乾脆將蜀锦赏给了小螺。
丫鬟小螺大气儿都不敢出,情知自家姑娘与宝姑娘只怕是没完没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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倏忽过得几日。
陈斯远一心读书,只在今日赶上寧国府小祭,这才隨著邢夫人往东府走了一趟。
回程时二人捡著会芳园往大观园而来,邢夫人自是知晓陈斯远將赏赐分了,当下便朝著苗儿、条儿使了个眼色,二者便略略驻足,待陈斯远与邢夫人走出去十来步这才继续跟上。
邢夫人忍不住腻哼一声儿,乜斜一眼,蒜味儿十足道:“你倒是不偏不倚,二丫头、宝丫头、林丫头一视同仁。真真儿是新人娶进门、旧人丟过墙!只可怜我的四哥儿,也不知来日还有没有人护著。”
陈斯远哭笑不得道:“吃的哪门子醋?每月给你的分润可还少了?你又不差衣裳,犯得著这般拈酸吃醋?”
邢夫人冷哼道:“凭什么她们有,我却没有?”
陈斯远道:“给了你,二房太太处给不给?老太太给不给?拢共就这么些,怎么给都不合適。如今这般,却是谁也说不出什么来。”
道理是这般,奈何邢夫人就是心中不爽利,於是乎哼哼唧唧很是没给陈斯远好眼色。陈斯远情知邢夫人上不得台面,哪里比得上李紈,人家大嫂子前一回与自个儿在玉皇庙私会可是什么都没说。
二人一路无话过了东角门,陈斯远拱拱手便进了清堂茅舍。邢夫人略略躑躅,琢磨著方才是不是自个儿太过了?转念又想,当爹的总不能不管四哥儿了吧?於是挪步惴惴往前头东跨院而去。
谁知方才到得沁芳桥,正撞见迎面儿而来的平儿。
那平儿心事重重,也不知思忖著什么,直到邢夫人到了眼前方才回过神,赶忙敛衽见礼。
邢夫人心绪不佳,便冷著脸道:“瞧你这魂游天外的模样,可是璉儿又惹祸了?”
平儿赶忙道:“回太太,是我想著我们奶奶的交代呢,怕耽搁了奶奶的事儿。”
邢夫人冷哼一声儿,领著俩丫鬟与其错身而过。平儿不敢怠慢,朝著邢夫人背影一福,待其去的远了方才起身。
略略舒了口气,这才闷头復又往清堂茅舍而来。
这些时日凤姐儿一直没说什么,平儿胡乱思忖了两日,乾脆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再不想旁的。
谁知今儿个凤姐儿忽而吩咐其来清堂茅舍,问远大爷何时得空去胶乳工坊。
平儿闻言心下咯噔一声儿,抬眼与奶奶对视,眼看凤姐儿眸中绕有深意,平儿哪里不知此番自个儿在劫难逃?因是往园子中来时便不免有些神思不属。
可该来的总会来,平儿自知此番躲不过去。奈何她心下不似凤姐儿那般拿得起、放得下。远大爷风姿俊逸、才干上佳,得以委身这等人物自是幸事一桩,奈何她早就委身了璉二爷,哪里又能一女二嫁?
因心下过不去这个坎,平儿便悲从心来,不觉便红了眼圈儿。
待到清堂茅舍前,平儿方才勉强拾掇心绪,与芸香言语一声儿,这才隨著其入內面见陈斯远。
待入得內中,平儿道:“远大爷,我们奶奶打发我来问大爷一声儿,何时得空往工坊盘帐。”
陈斯远沉思一番,道:“三日后可好?”
平儿点头应下,正待告退,陈斯远惊疑一声儿,道:“平儿姑娘怎地哭了?”
平儿强笑著遮掩道:“远大爷不知,方才风沙迷了眼,这是我自个儿揉的。”
“是吗?”
平儿对上那双清亮的眸子,觉著陈斯远好似將自个儿看穿了,慌忙便垂下了螓首。道:“远大爷若没旁的话儿,那我就先去回奶奶了。”
“嗯。”陈斯远应声而起,笑道:“正巧,有些时日没去东跨院了看姨妈了,我与平姑娘一道儿吧。”
平儿犹豫著应下,二人便一先一后离了清堂茅舍。
平儿谨守著本分,始终輟后陈斯远半步。待行至甬道上,陈斯远忽而驻足道:“平儿姑娘既然不乐意,我看也不必违心而为。”
“嗯?”平儿纳罕地看向陈斯远。
陈斯远思量著道:“胡乱哼哼几声,將你们奶奶瞒过去就好了。”
送上门的凤姐儿,陈斯远自是笑纳了。可买一送一,送的又是心有不甘的平儿……陈斯远如今又不缺女人,又思量著平儿也存了自个儿的小心思,这万一来日要是背后使坏,他陈斯远一世英名可就付之东流了。
平儿对著那清亮的眸子心下略略熨帖,旋即苦笑著摇头道:“远大爷也知我们奶奶行事素来狠辣,她哪里会让我欺瞒过去?”
陈斯远一琢磨也是,凤姐儿可不是那等粗心大意的,说不得到时候还要亲自在一旁旁观呢。
正琢磨著另寻法子,就听平儿呼出一口气道:“奶奶待我不薄,我……我自是要听奶奶的吩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