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吏的心里生了警惕,暗道这傢伙怕不是和杜承式有旧。书吏不愿意再说了,於是也开始敷衍:“你应该是从永定门那边儿进的城吧?”
“没错。”汪福点头问,“怎么了?”
“你可以回那边儿,或者直去正阳门看看,应该都是贴了榜文的。”书吏说道。
“既贴了榜文,那还有什么好忌讳的呢?”汪福一笑,接著环顾左右。“跟咱们仔细说说吧。”
“就是!赶紧说说嘛,哪有说话说半截的!”不只是汪福,这处台阶上还围了好些不知详情的群眾。他们有的不识字,有的识字却没看榜文。在汪福和那书吏说话的时候,他们都竖著耳朵细听著。这会儿,那书吏缄口不言了,他们也就开始起鬨催促了。
那书吏的心里掛著警惕,即使周围起鬨也没能撬动他的嘴,反倒是他的同伴主动接茬,用不屑的语气说:“哎呀。就是户部的一个照磨,勾结当时还是宣府兵备道的杜承式,贪了朝廷买马的银子!”
“户部!”听见“户部”二字,汪福立时便是一激灵。但还没等他细问,街面上,第二辆囚车里囚徒便嘶声破口大骂起来:“放屁!是杜承式这个狗肏的东西害老子!”车里的犯人年纪轻些,约莫四十出头,同样蓬头垢面,赭衣木枷。他不但大喊大叫,还用布满血丝的眼睛恶狠狠地扫视周边。
“他好像听见你说话了。”书吏调侃道。
“听见了又怎么样。都是要死的人了。我还怕他?”书吏的同伴非但没有收敛,反而针锋相对地扯开嗓子,对汪福和那些看热闹的群眾道,“看见没?这就是另一个主犯,当年的户部照磨万有孚!就是他,拿著太僕寺和户部东挪西凑弄出来的整整十二万两雪银,去宣大市口买马,本来辽东救急用的!结果呢?嘿!这帮蠹虫,蝇营狗苟、上下其手,至少贪墨了三万两!”
万有孚找到了说话的人,视线一下子扫了过来。“他娘的!是杜承式这狗肏的东西.”
“闭嘴!让你说话了吗?”押解的差役立刻挥动水火棍,隔著柵栏狠狠戳在万有孚身上,痛得他惨叫一声,蜷缩下去,只剩下断断续续的呜咽和咒骂。
“三万吗?嘖嘖.我的老天爷啊。”旁边一个挑担的汉子將自己那微薄的收入代算进去,立刻就意识到这笔钱是他几辈子也挣不来的。
“你说,前年那场仗是不是本来能打贏的,就是因为这些个狗官东挪西挖贪赃枉法,才搞出一场大败?”台阶下面,一个小贩打扮的中年人一手护著身前的背篓,一手衝著缓缓行进的囚车指指点点。
“谁说不是呢要钱不要命的东西,真是掉钱眼儿里了,什么银子都敢往自己的兜里扒拉。”小贩的身边,一个刚照顾了他生意的年轻人撇嘴说,“这不,不但自己受罚,还把家人也牵扯进去了。”
“还要株连啊?”有人偏著脑袋看过来。
“废话!”台阶上,书吏的同伴俯视下去。“上万两银子的案子,皇亲国戚都得脱层皮。”
“怎么说?”那人扬起脑袋。
“你们都没看榜文吗?贴了两天了都。”那书吏实在耐不住性子,主动接茬说。“主犯杜承式、万有孚,判的是『梟首』,还要株连三族。后面那些跟著捞油水的从犯,最轻也是抄家充军!”
“今天砍头吗?我刚从西市那边儿过来,也没见著刑场啊。”一个不知道从哪里飘过来的声音说。
“这我就不知道了。”那书吏耸耸肩。“榜文写得清清楚楚,你们要是不信可以自己去看。”
人群嗡嗡地议论著。汪福觉得听的差不多了,便准备离开了。临走前,他又左右又看了看队伍头尾,想大致算算这支横向的车队大概还要多久才能通过这个路口,却也忍不住多看了这些囚犯几眼——杜承式依旧僵硬地挺著脖子,眼神死寂;万有孚蜷在角落,低声啜泣;后面几辆车里的从犯,个个面如死灰。
一番探查后,汪福瘦小的身影再次消失在涌动的人潮中,向著汪应蛟的轿子快步跑去。
“老爷。”汪福走到轿子旁边,轻轻地敲了敲窗框。
“前面怎么回事,咱们还要多久才能过去?”轿子里声音被外界愈演愈烈的杂音稀释了不少。
汪福没太听清,但还是大体明白了汪应蛟的意思。“老爷!甘肃巡抚杜承式被游街示眾了。除了他,还有几十个人。队伍很长,但走得也不快,恐怕咱们还得再等个两三刻钟才能过去!”汪福凑到轿帘边上,提高声调。
“什么!”汪应蛟撩开帘子,差点没和汪福来个脸贴脸。“.杜承式?他怎么了?”
汪福往后退了一步说:“说是前年,户部照磨万有孚去宣府买马,结果和杜承式沆瀣一气,一起贪了三万两多银子。如今判罚已经下来了。杜承式和万有孚梟首抄家,从者流放。今天只是游街。”
“什么时候的案子?最近应该没有哪封邸报上说杜承式被抓了吧?”汪应蛟出轿望过去,语气是那种不確定。
“没有.”汪福有一个很重要的差事,就是给汪应蛟念邸报听。“.但这个消息应该是真的。围观的人说,判罚都已经公告两天了。刚才进城的时候,我確实也见到永定门瓮城那边有人在围著看告示。老爷,接下来怎么办?要不乾脆亮明身份,让那些人让开?”
“亮什么亮,你是要我一进京就耍官威给皇上看吗?”汪应蛟没好气地说。
“那要不绕路?”汪福缩了一下脖子。
“往哪儿绕?去吏部还得进內城。不走正阳门就得走崇文门,一个大圈兜下来怕不是得一个时辰。”汪应蛟转身坐回轿子,轻轻地嘆了一口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