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老爷!老爷!有人在撞咱家的门!您赶紧来看看吧!”
咔,咚!
一声脆响之后,门閂应声而断。大门洞开。
“啊!!”
火光瞬间涌入庭院。院內一片狼藉,到处都是女眷惊恐的尖叫声和僕役慌乱的跑动声。
正厅廊下,李廷彪正静静地站著。他一身素色常服,头髮梳理得一丝不苟。
李廷彪的空洞目光扫过裴纶,最终落在具峕伯脸上,嘴角竟扯出一丝极淡、极苦的惨笑。他没有挣扎,没有质问,只是缓缓地、极其顺从地张开了双臂,摆出一副引颈就戮的姿態。“来吧。”
裴纶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过全场。他抬起手,轻轻一挥:“锁了!”
几名朝鲜兵丁看向具峕伯。具峕伯下頜绷紧,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冰冷的铁链哗啦作响,沉重地套上李廷彪的脖颈和手腕。
“搜!所有家眷,一个不留!”裴纶的命令斩钉截铁。“都给我抓了。”
顿时,庭院里炸开了锅。锦衣卫緹骑如狼似虎,朝鲜兵丁紧隨其后,他们动作粗暴,仿佛要藉此划清界限或证明什么。
一扇扇房门被踹开。女人的哭嚎、男人的喝骂、孩童的尖叫、器物倾倒碎裂的刺耳声响混作一团。
混乱中,一个约莫七八岁的男孩被一名朝鲜军官粗暴地从母亲怀里拽了出来。那孩子嚇得小脸煞白,浑身筛糠般抖个不停,隨即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哭:“阿爸!阿爸救我!阿妈——!”哭声尖利到变调,充满了纯然的恐惧,划破夜空,刺得人耳膜生疼。
男孩认出了具峕伯,惊恐绝望的目光死死钉在具峕伯脸上,伸出小手哭喊:“具伯伯!具伯伯救我!我怕!”
具峕伯身体猛地一僵,按著刀柄的手瞬间攥紧,骨节咯咯作响。他猛地別开脸,仿佛没看见那孩子伸来的手和满脸的鼻涕眼泪,也忘了自己曾给这孩子送过精巧的木马玩具。“呃”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含糊的低吼,也听不出是命令还是压抑的咆哮。
那拽著孩子的兵丁被哭喊得心烦,又见具峕伯没有表示,於是扬起巴掌就要他闭嘴。
“够了。”裴纶的声音不高,却带著不容置疑的威压。他冷冷地瞥了那兵丁一眼,目光如刀。兵丁訕訕地收回手,只是更加用力地拖拽著哭得几乎背过气去的孩子。
混乱中,李廷彪的一名年轻小妾突然挣脱了拉扯,扑到李廷彪脚下,死死抱住他的腿,涕泪横流地哭喊:“老爷!老爷您说句话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犯了什么王法?!您救救孩子!救救我们啊!”其他女眷也仿佛找到了宣泄口,带著哭声的质问瞬间涌向李廷彪。
李廷彪被铁链锁著,听到幼子的哭喊和妻妾的质问,身体剧震,空洞的眼神瞬间碎裂,巨大的痛苦淹没了那张惨白的脸。他徒劳地想转头看看妻儿,嘴唇剧烈地哆嗦著,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仿佛喉咙被滚烫的铅块堵住,只有浑浊的泪水无声滚落,砸在冰冷的石阶上。
很快,李廷彪的妻妾、子女,以及几个亲近的僕役都被如数驱赶到庭院中央,在火把和兵刃的寒光下瑟瑟发抖,哭声一片。李廷彪被推搡著站到家人前面,他无神地睁著眼睛,仿佛一具被抽乾了灵魂的躯壳。
具峕伯始终僵立在原地,侧对著这一切,火光在他紧绷的侧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他没看李廷彪,也没看那孩子,更无视了那些悽厉的质问。
裴纶扫视一圈,目光最终落在具峕伯僵硬的背影上,声音平淡无波:“具同知,人可都齐了?有无遗漏?”
具峕伯像是被这声音烫到,肩膀微不可察地一颤。他深吸一口气,缓缓转过身,面向裴纶时已竭力压下了所有情绪,甚至还笑了笑。“回回裴老爷的话。李廷彪正妻一,妾室三,子二,女一,並贴身僕役四人皆已在此。並无遗漏。”
裴纶微微頷首,不再看他,目光扫过庭院中那群待宰羔羊般的身影。“带走!”
火把移动,人影幢幢。沉重的脚步声、铁链的哗啦声、压抑的哭泣和孩童断续的抽噎,搅动著夜色,渐渐远去。洞开的李府大门没有闭合,像一张无声吶喊的巨口,含著满地的狼藉和一院尚未散尽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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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禁府后堂一间僻静的小会客厅。烛火摇曳,在精致的雕窗欞上投下晃动的影子。室內没有牢房的阴冷腥臊,反而瀰漫著新沏清茶的淡雅香气。一张梨木圆桌旁,坐著三个人。
主位是锦衣卫总旗裴纶,换下了白日里的曳撒,一身深色常服,神情平静,甚至带著一丝若有若无的閒適。他慢条斯理地拨弄著茶盏盖,发出清脆的磕碰声。
下首左侧,是同知义禁府事具峕伯。他坐得笔直,如同泥塑木雕,目光低垂,死死盯著面前那杯一口未动的茶水。烛光映在他脸上,一半明,一半暗,晦暗不明。白日里李府幼子的哭喊似乎还在他耳边迴荡,让这满室茶香都变得苦涩难当。
下首右侧,则是一名年轻的锦衣卫小旗,面前摊开纸笔,准备记录。
李廷彪坐在裴纶对面,眼神空洞地望著跳跃的烛火。他身上的枷锁已除,脸上已无白日的死灰,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裴纶放下茶盏盖,声音不高,打破了室內的沉寂,“李副总,这茶可还合口?”李廷彪是五卫都总府的副总官之一。
李廷彪像是被惊醒,目光从烛火上移开,落在裴纶脸上,木然地点点头:“尚可,谢老爷。”
“那就好。”裴纶微微一笑,身体前倾,语气如同在拉家常,“咱们聊聊正事?就从你接到那份差事的时间开始说起吧。”
“什么差事?”李廷彪木然地眨了眨眼睛,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什么差事?呵。”裴纶看了具峕伯一眼,声音陡然高亢了起来。“还能是什么差事!当然是你派人刺杀金大妃的差事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