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家、刘家、卫家、王家……”高见的目光扫过远处那片烽火,“他们爭的是什么?是资源,是生存和发展的空间,是確保自己家族在这片残酷土地上延续下去的权力!方骏暴戾,是因为他在家族规则下,认定虐杀一个无足轻重的僕役不会付出代价,甚至能宣泄情绪、维护他的『威严』——这是他在方家那个环境里,认为有效的生存策略。方乾保守调和,是因为他深知家族內部不稳、外部强敌环伺,任何激进的『杀伐决断』都可能加速崩溃——这是他作为家主,在那个位置上选择的、他认为最稳妥的生存策略。”
“刘家出手收割,是因为方家露出了致命的虚弱,庞大的財富近在咫尺,唾手可得!不取,则可能被其他家取走,自身反受其害——这是世道逼他们做出的选择!卫、王两家盟誓又背刺,是因为那笔財富太庞大,庞大到足以让任何『信任』都变得脆弱不堪一击!他们互相猜忌,互相算计,不是因为天生就带著『背叛』的恶种,而是因为世道如此!资源有限,人心难测,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这是这片土地上,无数血淋淋的教训,给所有人刻入骨髓的法则!”
高见的声音渐渐冷冽:“你说我挑动了人性之恶?错了,只不过这就是这方『世道』运转的规则——资源稀缺、力量至上、弱肉强食、猜忌链环环相扣!我做的,不过是顺著这规则,轻轻推了一把。”
“我让方家的『驭下之失』暴露在僕役眼前,我让刘家看到了方家『外强中乾』的致命破绽,以及吞併后那令人疯狂的財富——世道告诉他们,机会稍纵即逝,不取即亡!我让卫、王两家心中那点本就存在的、基於庞大利益和过往齟齬的猜忌,找到了看似確凿的『证据』——世道的规则早已教会他们:盟友只是暂时的,利益才是永恆的,先下手者生,后下手者死!”
“善恶都是浮沫。沉在水底的,是冰冷的现实——世道如此,生存维艰。每个人,每个家族,都在这个巨大的、冰冷的磨盘里,竭尽全力地寻找著不被碾碎的位置。所谓的『人性之恶』,不过是这冰冷磨盘运转时,必然溅出的血沫罢了。”
“所以,”高见看著眼前仿佛世界观都被顛覆的夏忧蠹,淡淡地问道,“你还觉得,是『人性』本身的问题吗?还是说,是这让人不得不如此选择、如此挣扎、如此互相倾轧的……世道?”
夏忧蠹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远处,卫、王两家自相残杀的轰鸣声,此刻听来,仿佛是那巨大磨盘转动时发出的闷响。
而她,以及高见,都不过是这磨盘之上,或主动、或被动地,推动著碾轮。
卫、王两家自相残杀渐熄的余烬和浓烟,如同为这幅图景泼洒的浓墨重彩的背景。
那声音不再是单纯的战斗轰鸣,而彻底化作了那巨大“世道磨盘”转动时发出的、令人窒息的哀鸣。
而她和高见,无论主动或被动,都不过是这磨盘之上,推动著碾轮、或是即將被碾碎的微小存在。
“所以你看看,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世道啊。”高见感嘆道。
这世道如此,所以,人就如此。
人性的本质並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现实性上,它是一切社会关係的总和。
人的社会性包括在社会实践活动的长期发展史中所形成的全部特性。
人性並不是天生的,而是在后天长期的社会实践中逐渐形成和发展的,隨著社的发展,经歷的增长,人的社会性也在发生变化。
说到底,人性是在同外界作斗爭、改造自然界中形成的,人的各种行为活动都是在自然需求得到满足的基础上进行的。
因此,人是自然和社会发展的共同產物,是社会属性和自然属性的有机统一体。
人性就是社会性,不论是善还是恶都离不开这个社会,它们是休戚相关的。
善因社会而善,恶因为社会而恶——什么的社会就有什么样的人性。
而“社会”是一个整个世界体制下的產物,意思就是说什么样的状態就有什么样的社会发展规律,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所以,世道腐败,就是人性“恶”的滋生环境,就是人性“善”被压缩的无法生存的时候。
世道若安好,自然清正廉洁,社会自然健康发展,人性向善。
“人性从来就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现实性上,它是一切社会关係的总和!是这张由血缘、利益、权力、阶级、文化……编织成的巨网,將每个人牢牢束缚其中,塑造著他们的思想、欲望和行为,而人在后天的挣扎、妥协、爭斗中被不断塑造、扭曲、固化。”
夏忧蠹感到一阵眩晕:“那都是世道的错了?人自己……就一点错都没有吗?难道都只是这磨盘下的牺牲品,身不由己?”
如果一切都是世道的错,那方骏的暴虐、卫王的猜忌、刘家的贪婪,岂不是都有了开脱的理由?那她自己的挣扎与选择,又算什么?
高见则理所当然的回答道:“被世道影响,被环境塑造,这本就是人之常情。但若因此就將一切归咎於世道,自己心安理得地隨波逐流,甚至主动拥抱那黑暗,那便是最大的错!世道如此,你也如此?自己没点主见吗?不会反抗世道吗?”
“反抗?”夏忧蠹彻底混乱了,高见的思路跳跃太快,她有点跟不上。
高见的声音陡然拔高:“其实很简单!既然这世道逼得人变成鬼,逼得人互相撕咬,逼得善良无处容身……那么,人,为什么不能反过来,把这世道逼成別的样子?!”
“改变……世道?”夏忧蠹喃喃,心臟像是被重锤狠狠撞击了一下!这四个字蕴含的力量和野心,远远超出了她之前的想像!
高见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收回目光,中断了话题,掸了掸灰尘,动作隨意而从容。
“走了。”
“北地四柱已灭,尘埃落定。该回幽明地交差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