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8章 人性
“洗耳恭听。”夏忧蠹微微躬身。
而高见问道:“夏忧蠹,你觉得善良,邪恶,狠毒,温柔,暴躁,冷静,这些都是人性吗?”
夏忧蠹微微一怔:“不是人性吗?”她確实困惑了。
在她看来,卫王两家的覆灭,正是人性中贪婪、猜忌、自私这些“恶”的本性在庞大利益诱惑下被引爆的结果。
高见所做的,不过是精准地拨动了那根弦。
“人性是什么呢?”高见又问。
夏忧蠹当然有答案。
作为幽明地真传,她博览群经,关於人性的论述自然也有自己的看法。.
所以,她脱口而出:“这当然是人性。公子,人性本就复杂难言,非善非恶,亦善亦恶。如古之圣贤所言,仁义礼智四端,乃人天生固有之善种;然人生而有欲,好利疾恶,若放纵无度,亦必导向爭夺暴乱。此二者,皆存乎一心。人性如渊海,深不可测,既有惻隱仁爱之光,亦有贪婪暴戾之暗。公子所为,不过是……洞悉了后者,並因势利导罢了。”
她说完,微微屏息,等待著高见的回应。这是她能给出的,最符合经典、也最能解释眼前一切的回答。
她整理思绪,继续开口道:“惻隱之心,人皆有之;羞恶之心,人皆有之;恭敬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惻隱之心,仁也;羞恶之心,义也;恭敬之心,礼也;是非之心,智也。仁义礼智,非由外鑠我也,我固有之也,弗思耳矣。”
“人性生有善根,如是而已。”
“不过,虽有善根,自然也有恶根,人之性,生而有好利焉,顺是,故爭夺生而辞让亡焉;生而有疾恶焉,顺是,故残贼生而忠信亡焉;生而有耳目之欲,有好声色焉,顺是,故淫乱生而礼义文理亡焉。然则从人之性,顺人之情,必出於爭夺,合於犯分乱理,而归於暴。”
“人自有善恶之根,各自变化,如是而已。”
这不正是最好的詮释吗?善良、邪恶、狠毒、温柔、暴躁、冷静……所有这些看似矛盾的特质,都根植於人性这个复杂的土壤。
看见善行,可赞人性之光;目睹恶事,亦嘆人性之暗。
人性就是如此,高见所做的,不过是洞察了这人性中最易被点燃、最易导向毁灭的部分——那趋利避害、自私自利、猜忌多疑的恶之本性,並將其引爆了。
高见静静地听著。
听完之后,他开口问道:“那你知道吗?善种?恶欲?其实都是假的,並不存在。”
夏忧蠹皱眉。
“你说人性复杂,包含了善良邪恶等等对立面。那我问你,当方骏因覬覦你的美色而鞭杀家僕时,他心中涌动的『恶』,是他天生就有的、名为『邪恶』的固有之物在那一刻突然甦醒吗?还是他长久以来身为嫡子、被家族纵容、权力不受制约、欲望无限膨胀所养成的习惯和理所当然?”
“当卫家长老看到那份偽造的、显示王家要袭击他们的『密议』时,他心中爆发的猜忌和杀意,是他灵魂深处那个叫『猜忌』的恶魔跳出来了吗?还是他基於对王家过往行事风格的了解、对当前巨大利益分配的焦虑、以及那份『证据』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合』所做出的、他认为最符合自身和家族利益的判断?”
“当刘家人对我感恩戴德时,他们的笑容是发自『善良』的本性流露?还是因为我『帮』他们除掉了心腹大患,满足了他们扩张的欲望,他们认为值得用笑容和奉承来维繫与我这个『有用之人』的关係?”
说著这些话,高见看向了天边:“善良?邪恶?狠毒?温柔?这些词语,不过是后人为了描述行为的结果和观者的感受而贴上的標籤而已,不是事情的本相。”
“把所有的事情都推给人性,发生了这些事情,然后感嘆一声人性之黑,人性之光,这不负责任,而且也抓不到根本。”
夏忧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高见的后背上。
“说到底,人性这个东西,取决於它被放在了什么样的环境里,经歷了什么样的塑造,以及,面对什么样的境遇与选择。”
“方骏的『恶』,是他方家嫡子身份、家族溺爱纵容、自身缺乏有效约束和道德教育』长期浸泡的结果。”
“卫家长老的猜忌,是两家脆弱盟约、巨大利益诱惑、以及我通过你巧妙投入杯中的那份『毒药』共同作用下的沸腾。”
“刘家人的笑容,是他们利益得到满足时,基於生存和扩张本能而展现出的、最符合当下情境的『表情』。”
“甚至你此刻的困惑和对我理论的质疑,也是你幽明地的教育背景、你跟隨我这段时日的所见所闻、以及你自身试图理解这个世界的求知慾在激盪。”
“你口中的『惻隱』、『羞恶』、『好利』、『疾恶』……这些被你们称之为『人性』的东西,是结果,而非原因。”高见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把它们归结为『人性复杂』,就像看到水往低处流,便说水有『向下之性』一样浅薄。”
夏忧蠹不言语,仍旧只是听著,但眼神明显在闪烁著什么。
“善良邪恶,只不过用来描述行为和选择的標籤。它们不是人天生带来的『性』,而是人在特定环境、特定规则、特定压力下,为了活下去,活得更好,或者仅仅是为了避免更坏的结果,而不得不、或者下意识做出的生存策略。”
“就像狼捕食羊,你会说狼天生邪恶吗?不,它只是飢饿,它需要活下去。羊群在狼来时四散奔逃,甚至不惜將同伴推向狼口,你会说羊天生懦弱自私吗?不,它们只是想活命,或者让自己的后代活命。在生死的天平上,『善良』与『邪恶』的標籤轻如鸿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