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少卿恍然想到,就是在这条走廊里,妹妹在她的背后尖声喊:“你当心些吧!你没有几天了!”妹妹那时的话,正应了她此时的境况。左少卿却紧紧抓着自己的小包袱,有些谨慎也有些惊怵地看着她。
从她内心里说,她信任张雅兰。张雅兰两次被捕,是经过保密局刑讯室的严刑考验过的。但她不敢保证张雅兰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这么一个严重情况,她向上级汇报是非常应该的。但她的上级呢?上级的上级呢?最后这个情况会传到哪里?她就不敢往下想了。
左少卿慢慢环顾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房间,脑海里已是一片空白。她整整在这个办公室里工作了一年呀!最经常出现在这个办公室里的人,就是柳秋月了。对了,还有叶公瑾、赵明贵、程云发。还有呀,就是她的妹妹,右少卿。妹妹冲进她的办公室,抱着她,惊慌地说:“姐,我怎么办呀。今天晚上,杜先生要请我吃饭!”
左少卿在瞬间就明白,她终于遇到一个她可以信任的“自己人”。她一下子蒙住眼睛,还有些不敢相信。但一直紧绷着的神经,却已经在瞬间松懈下来。她的身心全部放松下来。但多年的孤独和沉闷,一环扣一环的艰难和惊险,已如汹涌的海浪一样,淹没了她。那是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委曲和哀伤,让她双眼矇眬发热,泪水也如溪水一般流了下来。
她拿出一件深蓝『色』的列宁装,一条深灰『色』的长裤,一双平跟的皮鞋。再有就是衬衣和贴身衣。左少卿想起来,这个衣柜,曾经也是她的衣柜。张雅兰可能也和她一样,经常要便衣出行吧。
张雅兰一手抱着一大卷衣服,一手挽着左少卿的胳膊,眼睛却小心地注视着她。她小声问:“你还有任务?”
进了大门,迎面的影壁上镶着一面大匾,里面是红『色』的草书。是什么内容,她暇看清。她看清的是,她正跟在那名警察的身后,踏上楼梯。到了二楼,那名警察正如她预感的一样,向北拐,顺着走廊一直向里走。
张雅兰的眼睛在左少卿脸上转了又转,小声问:“这个很重要?”
这些都是好多年以前的事了,久远得仿佛过了一生。自从她离开了这间办公室,她绝对没有想到,有一天,她会重回旧地。
左少卿再次陷入恍惚之中。那扇门,就是她从前的办公室。她在里屋,柳秋月在外屋。柳秋月开她的门,递给她一个纸夹子,说:“少主,这是昨天的监视简报,你看一看。”
张雅兰说:“东西就放在这里吧,丢不了。”
她慢慢地旋转着,四面观望。当她终于回头时,茫然看见,里屋的门口站着一个穿公安制服的女人。她是谁呀,我怎么看着她如此眼熟?我认识她吗?老天!我认识她,以前见过她。她是……她是?天!她是张雅兰呀!
冰冷的警察正停在那扇门前,回头看着她,并且伸手敲了敲门。
洪公祠的澡堂,还是从前的澡堂,几乎没有任何变化。雾一般的水蒸汽,弥漫在澡堂里,也曾经弥漫在她和妹妹之间。妹妹的尖指甲,曾经刀似的划过她后背,留下道道抓痕。那种感觉,一直留在她的记忆里。
到了这个时候,左少卿才有些不好意思地向她『露』出微笑。
张雅兰笑了,小声说:“我保证不问,什么也不问。”
左少卿咬着牙,小声说:“请你,不要再问了。”
张雅兰首先克制住自己。她终于拉着左少卿的手,让她坐在沙发上。双眼仍然注意地看着她,还掏出手绢为她擦拭眼泪。[
许多往事,水一般在她们之间流动着。许多难以言明的情感,也如水一般地在她们的心里波动。只有血与火,才能冶炼出她们那种难以言明的情感。
饭盒里是四个包子,虽然是凉的,却非常诱人。在这一段时间里,左少卿几乎没有正经吃过饭。早上的一碗稀饭早已没了踪影。她抓起包子,三口两口,就全吃了下去。
走在前面的警察从未回头,只是向里走。至翼楼,向左拐。左少卿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前面就是当年二处的会议室。再往前,那扇门……那扇门……
这时,左少卿才注意到张雅兰的身上。她完全没有想到,时隔这么多年,她身上的鞭痕依然清晰可见。有些鞭痕,当时一定是打烂了皮肤,造成感染,留下永远也不会消失的疤痕。
左少卿抚『摸』着这些鞭痕,小声说:“雅兰,对不起,把你打成这样。”
浴室里的水蒸汽渐渐弥漫上来,笼罩在这两个女人的身上。
张雅兰低下头,也抚『摸』着身上网状的或深或浅的疤痕。
她摇摇头说:“这些比较明显的疤痕,不是你打的。你打的是这些,这些已经快要消失不见的影子。那时,我真的恨死你了。你打完之后,第二天,我全身都肿了,又红又肿,感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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