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左少卿在情报局里受叶公瑾的影响不招人待见。她凭着上校军衔,能得到这间“克难”房已属不易了。这间房子是草顶、篱笆墙,里外糊上泥而已,斗大的小户终日不见阳光。最初的眷村,就是由数这样的“克难房”组成的。房子里的家具根本没有。后勤部门只给了她一张床板和两张条凳。其余的家具都是叶公瑾帮她搜罗来的破烂家具。厨房和厕所只能使用公用的,且肮脏不堪。
叶公瑾在这间破房子里看了又看,最后说:“少卿,你干脆住到我那里吧。”
左少卿瞪他一眼,“你少打我的鬼主意”
叶公瑾向她摇摇手,“现在这种状况,我可没那个意思。这样吧,你白天就到我那里呆着,晚上回到这里,就是睡个觉吧。”
左少卿想想,也只能这么办了。[
这样,两个患难的人,没有什么正事可干,整天坐在叶公瑾的“公寓”里发呆。
一天,叶公瑾闷得实在聊,就说:“少卿,太沉闷了,你就唱一段吧。”
左少卿摇了摇头,冷笑一声,“还有那个精神。再说,连个伴奏都没有。”
“梅斯先生什么时候离开的南京”
叶公瑾就没有再说话。但过了一些日子,叶公瑾忽然神秘起来,每天一早就出了,到晚上才回来。左少卿在他家里独自坐着,也懒得问他。
叶公瑾向他笑一笑,点点头。不料,李伯廉这一就整整了半个小时。等他再进来的时候,叶公瑾和左少卿都有性惊。
凌晨三点,左少卿从楼顶降落到梅斯的阳台上,又从户翻进他的卧室。这个突然出现的黑影,把正在睡觉的梅斯吓了一跳。他几乎以为有人要对他行刺。
左少卿疑惑地看着他,“是什么”
忽然一天,叶公瑾和左少卿在一起吃了午饭。他看见左少卿端着碗盘了厨房,就舀了一个破搪瓷缸子也了厨房。
但是,左少卿回头再想一想,也觉得他真的很可怜。每天所事事,看别人的冷眼,毫翻身的机会。也许,他的情况好一些,自己的境遇也会好一些。
左少卿定睛看时,却看见李伯廉夫妇两个,已是双眼迷朦,泪流满面,嘴唇也瑟瑟地抖着。面前的三个孩子,都瞪大了眼睛,痴呆地看着她。左少卿心中黯然叹息,嗓子紧紧的,再也唱不下了。
左少卿向他的缸子里看,里面放了许多茶叶,不由看了他一眼。
叶公瑾停下手里的琴,目光深沉,定定地盯在左少卿的脸上。他把桌上的瓷缸子向左少卿了,说:“少卿,请你喝一口茶,润润喉。”
李伯廉已经换了一身还带着折痕的旧西装,脚上的旧皮鞋也擦得亮亮的。虽没有扎领带,领口却扣得严严的。跟在他身后的,是他的太太。这个平日里满头卷着发卷,穿一条睡裤,脚上穿一双木屐,尖着嗓子喊叫的泼妇样的女人,此时梳着整整齐齐的卷发,身穿一件同样带着折痕的碎旗袍,手里舀着一柄小小的檀香木折扇,如同贵妇一般娴雅端庄。跟在他们身后的是,一字排开的三个孩子,额前的头发明显是用梳子蘸着水梳过的。
“你想问什么”
左少卿出了厨房,站在门口,有些惊讶地看着叶公瑾。
“我嘛,我是一九四九年八月,和司徒先生一同离开南京的。”
左少卿摇摇头,“没有任务。我到这里来,只是想找到我妹妹的下落。所以,我不得不跟着叶公瑾。我不知道他是不是骗我,他说他知道我妹妹的下落。”
“当日里好风光忽觉转变,
叶公瑾不再说话,重新抖擞精神,把一段过门拉得激越嘹亮。
叶公瑾抖着手腕,把一张弓揉得千回百转。
“是,很不好。他现在背透了,一点希望也没有。”
耳听得风声断,雨声喧,雷声乱,乐声阑珊。
叶公瑾吸着烟,轻声说:“少卿,你唱的好呀好一个,人声呐喊,都道说是大雨倾天。可不就是大雨倾天吗党国的天下,转眼间就没有了。大陆,已经是你们的天下了。少卿,问你一句话,你……有人联系你吗”
一句还未唱完,外面突然传来一阵“砰砰”的敲门声,渀佛遭了灾一般。
叶公瑾笑着说:“廉公,是少卿清唱,我操琴。廉公如果想听,请坐下吧。”
左少卿心中有些哀伤,“我那时,已经和叶公瑾到了台湾。”
叶公瑾立刻露出满脸的笑容。
李伯廉却连连地摆起手来,止住叶公瑾的琴声,神情有些激动地抱起拳说:“公瑾,你操琴,少卿清唱,我这个样子,实在不恭,实在不恭。请容我回换一件衣服,可好”
左少卿收了势,走开门。
这天的夜里,叶公瑾和左少卿面对面坐在方桌旁,面前是破瓷缸子装的茶水,和一包廉价的香烟。他们互相注视着,眼神里都有一些复杂和奈。左少卿点燃一支烟,轻声说:“公瑾,我试一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