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秋月手下的这些弟兄们,此时面目凶恶,手里都提着枪,在北边的南昌机场和南边的正机场,都进行了仔细搜寻。他们登上每一架将要起飞的飞机,闯进每一个候机室,他们甚至冲进塔台,闯入仓库。但是,他们都没有找到叶公瑾和左少卿,一点踪影也没有。“是。我听说,要拿到登机证,只能找于长官。我现在是求见于长官,不知于长官肯不肯见我。”左少卿低声说。
“你过来!”叶公瑾又喊了这一声,然后回到办公室里。
保密局权大势大,狠辣的名声早在军统时期就树立起来。军队、警察、宪兵,谁也不敢惹他们。更何况到了现在这个时候。
这一声喊如此惊人。走廊里许多办公室的门都打开了,有人从门里伸出头,惊慌失措地着他。之后,左少卿从自己的办公室里走出来,目光惊疑地着他。
叶公瑾带着左少卿去的,就是这个飞机场。
这个他们两人之间的秘密,就这样一天一天地拖延着,直至拖不下去为止。
这个情报处长在电话里告诉叶公瑾,他已经得到确切消息,最近一两天,南昌机场的飞机要全部撤离南昌,不再回来了,“叶处长,这两天的飞机,几乎就是最后一班飞机了,你赶快想办法吧,不然就走不了了!”
“处长,”她轻声说:“这是两张登机证,都交给你。你不如放过我,带钱玉红走。她跟了你这么多年,那么伺候你,你应该带她走。”
出了大楼,叶公瑾领着左少卿向汽车走去时,左少卿隐约感觉到,叶公瑾这是要跑,要离开南昌,要甩掉所有的人。但似乎,却偏偏要带着她。她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只是非常困惑。
“不行,你必须先告诉我录音在哪里。”
里面的一扇门开了,于志道的副官杨志走出来。他一眼见左少卿,露出十分吃惊的样子。他急忙走过来。
于志道瞪着她,“你怎么着,这个时候了,还要给他卖命?”
左少卿又伤心起来,“长官,我其实不想走。我只想去找我妹。她要是被共军抓到了,就全完了。我只想去找她。”
弟兄们都回头冲向自己的汽车。车队分成两支,一支向北,一支向南。
叶公瑾和左少卿意外地在楼前的台阶上,见洪公祠“保密局”代局长徐乔辰。他的身边扔着皮箱和衣服,坐在台阶上边哭边骂:“毛人凤!你个王八蛋毛人凤!你不得好死呀!”
左少卿的眼泪终于流出来,声音也变了,“长官,求你放他一马。他说,我要是拿不到登机证,他就把我妹的情况告诉共军。长官,我想要我的妹妹,所以求长官放他一马。求你了,长官。”
但叶公瑾已经发动了汽车。他的脸色已经变得铁青,眼睛也瞪了出来。他踩下油门,汽车像脱缰的野马一样向前冲去,一直冲上大街。
柳秋月也是满脸的泪。她独自一人走出来,走上黑暗的街道。她不知该往何处去。她原本就是一个孤儿。本来以为,少主可以成为她的主心骨,谁知却被叶公瑾劫走了。这天夜里,她坐在一家小酒馆里,喝了许多酒。
他们之间这样的对话,是一点结果也没有。他们心里都明白,他们谁也不相信对方,彼此的怀疑已经很深。
运输机里装满了货物。只在入口处有一小片空地。没有座位,七八个都穿着大衣的高级军官和他们的太太,就靠着货物坐在地上,如逃难的难民一般。
叶公瑾放下手里的电话,眼睛飞快地转着。他知道,他必须立刻离开南昌。而要离开南昌,飞机是唯一的交通工具。但要想坐上飞机,就必须有登机证,毛局长不会给他这个登机证。这件事,他还必须借助左少卿的力量。,这个左少卿是唯一能帮助他登上飞机的人!叶公瑾对这一点尤其愤怒。
这个时候,不安的情绪已经在整个大楼里漫延开了。
叶公瑾把她的胳膊一拉,“走!立刻走!否则我就对你不客气!”
柳秋月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又说:“从明天早上起,咱们就散了吧,各自找各自的路,什么路都行,使什么办法都行。将来,咱们要在什么地方碰见,谁有难处,就伸手帮一把。就这样吧。散会。”
叶公瑾在青云谱机场外面下了车。凭着他的少将军衔和保密局证件,他很容易地进了机场。这个机场里只有一条水泥跑道,和一条用渣土铺成的供飞机紧急降落的跑道。机场上停着几架军用运输机。一些士兵正在运输机旁装载货物。
一个声音,惊醒了所有的人。
官们也明白了,叶公瑾为什么非要带上左少卿。左少卿手里的录音是一个原因。还有更重要的一个原因。联勤总司令部参谋长于志道,此时正在这个飞机场,负责重要物资的运输工作。所有想登上这些运输机的人,必须由于志道亲自签发登机证才行。正是这个原因,叶公瑾必须借助于左少卿。
柳秋月到了这个时候,也没有办法了。她知道,一切都结束了。她拿出小金库里最后一笔资金,发给每一个弟兄。她说:“大家都见了,少主是一步一回头,她不想离开弟兄们。她是被叶公瑾那个王八蛋劫走的!”
他走到办公桌旁,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两张登机证,很快在上面签了字。他走到左少卿面前,把登机证放在她的手里,说:“我,就是喜欢你。要是为那个叶公瑾,老子一枪打死他,也不给他这个登机证!你拿去吧。飞机是晚上九点钟的,还有一点时间,你们吃饱了饭再来。”
叶公瑾立刻掏出钱来,买了两件大衣。
于志道叹了一口气,“谁也没想到,局势会糟到这种地步。你怎么办?”
左少卿站着不动,只是瞪着他,眼睛里全是怒火。
南昌机场在城北,距市心二十九公里。柳秋月率领十几辆车,一路风驰电掣,直向机场奔袭而去。
晚上十点,他们都返回驻地,聚集在左少卿的办公室里。所有的弟兄都很悲伤地低头坐着,默默言。他们被自己的长官抛弃了,他们现在已经成了丧家之犬。
但走到半路时,柳秋月从车里伸出手,做出手势,下令停车。
叶公瑾扭回头,凶狠地瞪着她,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小声地说:“左少卿,你必须跟我走!你要是不走,我立刻把你妹妹的情况告诉共军!我说到做到!”
左少卿几乎是被他拖着往汽车跟前走。她回头了一眼,许多弟兄已经跑出大门,站在台阶上,正惊恐不安地着他们。她见柳秋月也出来了,也站在门口着她。她不知该怎么办。她得懂那些弟兄们的眼神,得懂柳秋月的眼神,他们不希望少主扔下他们。但他们此时还没有反应过来。
“什么事?要带人吗?”左少卿问。
这个士兵冲上飞机,把那些高级军官和太太们又又搡,再把最后上来的人塞进人缝里。所有的人都裹着大衣挤坐在一起,如同囚车里的犯人。
“是叶公瑾要走。长官,请你不要记恨他。他也够倒霉的了。毛局长不会给他登机证。他只能自己想办法。”
晚上八点半时,叶公瑾和左少卿穿着破旧的大衣,登上了运输机。
这一天的下午,叶公瑾接到一个电话。电话是夏威兵团情报处处长打来的。这个情报处实际上属于保密局系统,情报处长是保密局派出去的人。叶公瑾一直和这个情报处长保持着密切的联系。
于志道瞪着左少卿,牙齿咬得咯咯响。他在房间里来回转着,愤怒地说:“王八蛋,他倒会拿一手!”
柳秋月并不知道这些事。军管会的人只告诉她一句话,“你算有功人员。”她只能认为自己比较幸运。在后来的历次政治运动,她仿佛被人忘了似的。她一直过着比较平静的生活。
她问:“处长,你究竟要去哪里?你不说清楚,我不走!”
叶公瑾实在拖不下去了。他比左少卿多一份忧虑,他要离开这里,去台湾。
当时,柳秋月带着弟兄们,在南昌一南一北两个机场里寻找左少卿,却都没有找到,是因为她并不知道,南昌这个不算大的城市里,竟然还有第三个机场。这是一家飞机制造厂所属的机场,至今还在,位于南昌城南青云谱镇附近。当时,这家飞机制造厂隶属于国防部联勤总司令部。
叶公瑾进了门。他站在大厅的角落里,回头盯着左少卿,“左少卿,现在你自己往前走。前面拐过弯第一个门,就是于志道的办公室。你记着,你必须从他手里拿到两张登机证。你如果拿不到,是什么后果不用我再告诉你!”
“你也想去台湾?”
叶公瑾瞪着她,沉默了很长时间,终于轻声说:“左少,我不想瞒你。你的真实身份我已经知道,我还有什么要瞒你的吗?录音只是其一件。还有一件,我以后,可能需要梅斯的帮助。”
回南京后不久,她和傅怀真结婚。傅怀真也被算做“有功人员”,他曾经向地下党透露过一个重要情报。这件事由南京市公安局反特科科长张雅兰证实。
飞机终于飞起来了。机舱里的人都脸色苍白,互相恐惧地望着。
这个时候,一个疑问,从左少卿心里浮了上来。她扭回头,万分怀疑地着身边的叶公瑾。叶公瑾察觉到了,也注意地着她。
“处长,你跟我说一句实话,”左少卿压低了声音说,“你真的知道我妹的下落吗?你真的知道吗?”
叶公瑾向她点点头,“我真的知道。”
但是,左少卿怎么也不敢相信他的话。问题在于,她现在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她只能继续走下去了。
(第1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