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润衣理解隋遇心中的憋闷与烦躁,所以并未多言,默默离开了书房。
隋遇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呼出。随后挽起袖子,开始研磨铺纸,排除杂念开始一个人静静沉思。
他先是提笔在白纸中央写上“孙货郎”三个字,然后画出一个箭头引向“回春堂葛维山”,写上供货二字。紧接着又从葛维山延出一个箭头,引向了东瀛人。笔尖微顿,缓缓打出一个问号。之后又从东瀛人引出了梁门,写上雇佣二字。最后将梁门重新与孙货郎勾连在一起,写上一个字,“偷”。
就这样,一个完整的线索闭环呈现在纸面上。
隋遇盯着面前的线索环半晌,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对于目前的他来说,一个完整闭合的线索链就意味着没有明确的调查方向。他此刻更需要的是,突兀的,与已有线索格格不入,看似毫无联系的新的一环。
隋遇握着毛笔在孙货郎三个字上,慢慢画上一个圈。他开始回想发现孙货郎尸体的那一天,滞涩的思绪突然山闪过一道亮光,豁然开朗。他怎么忘了,那名杀死孙货郎与梁门女贼的凶手了?
至今,那名以残忍手段虐杀孙货郎的凶手还没有抓到,除了留在尸体上与树干上的掌印,再没有其他线索。
隋遇重新提笔在纸上写上杀手二字,并与孙货郎与梁门相连,并用朱笔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
这名展现出江湖黑道作派的凶手,武功高强手段残忍,却无法与目前任何一方有明显的联系。
那么,隋遇大胆猜测这名杀手的背后指使者,很有可能就是逍遥散一案的幕后之人。
想到这里,隋遇心中的躁意渐止。他将这张纸仔细叠好,夹在了桌上一本讲述晏海县风土民俗的书里。
他之所以给葛维山安上里通外国的罪名,就是想让幕后之人能够稍微放下疑心。只有这样,才能保证对方继续露出更多的马脚。
隋遇起身吹熄了书房中的烛火,离开书房向住处的院子走去。
他不知道的是,罗润衣一直坐在屋顶上陪着他。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回廊的转角处,才踏着轻功悄然回了卧房。
第二天清早,一名年轻人守在县衙门口,求见知县大人。
隋遇正好用过早饭,便在大厅接见了此人。当他看到那张方正的国字脸时,有些意外地微微一愣:“是你?”
来者正是潘大爷的儿子,潘石。
隋遇抬手招呼他坐下,不料对方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脑袋贴在冰凉的地砖上沉声道:“草民今日是来向大人请罪的。”
隋遇闻言心里瞬间转过一个念头,只是面上却露出纳闷的表情:“你向我请什么罪?”
潘石头抵着石砖,诚恳道:“草民于家父头七那日,故意扮作死去的家父模样,卖给大人糕点。装神弄鬼之举惊扰了大人,还请大人责罚。”
隋遇眼中划过一丝了然,坐在椅子里轻轻敲着扶手,似是在琢磨如何惩处眼前的年轻人。
一盏茶的功夫后,就在潘石跪在地上的膝盖微麻,隋遇才缓缓出声:“说说吧,你为何要在本官面前装神弄鬼。若真是无奈之举,本官可以考虑,免了你的责罚。”
潘石跪在地上慢慢直起身子,嘴唇颤了颤道出了缘由:“自我记事起,每到梅雨时节我爹就饱受风湿痛的折磨。当我娘写信给我说,回春堂有了专治风湿的神药后,我心里十分高兴。可是,自从我爹吃了这个药,虽然服药后疼痛顿消。但一旦停了药,痛苦更甚。药效也日渐减弱,身子骨反而比以往更差。我本来没多想,直到我娘告诉我,我爹对回春堂的风湿药愈来愈渴求,迟了一会便如万蚁噬骨,难以忍受。”
“我在外求学,曾听旁人说起过逍遥散。我觉得我爹的样子与服用逍遥散后的症状十分相似。所以,便起了疑心。可惜,还没等我启程回家,就收到了我娘的信,说我爹在发病时因疼痛难忍不慎摔下了床,后脑撞在了柱子上……”
潘石眼圈已微微泛红,声音哽咽道:“回春堂家大业大,小人一介草民难以调查。我娘曾在信中提起过大人,说大人是位难得的好官。我没有证据,害怕直接报官会打草惊蛇,便只好出此下策,想要引起大人的注意。”
“昨日听闻大人查封了回春堂,我猜大人必定是查到了什么才会果断出手。因此,今日特来向大人请罪。”
隋遇心中微叹,起身走到潘石身边,将人扶了起来:“你也是一片孝心,我自然不会怪罪于你。只是此案实在复杂,不是短时间内便能查清的。你回家安心陪伴你娘,剩下的事交由本官即可。”
潘石听到这话,又是要磕头跪谢:“大人爱民如子,日后若是有用得上草民的地方,我潘石必当万死不辞!”
隋遇只好连声应下,用力将人扶起来。
待潘石离开后,隋遇便一个人坐在大厅里发呆。没一会进来一名衙役,给他送来了一封信。
这还是隋遇来到晏海县第一次收到信,他接过一看,发现信封上写着六弟亲启,而发信人正是如今镇守云南的滇南侯。隋遇的亲大哥,隋凌云。
隋遇有些惊讶,忙拆开信仔细读看起来。
隋凌云这封信整整十页纸,有八页都是在夸隋遇浪子回头迷途知返,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他听说隋遇在晏海县破了一桩大案,还为了守护当地百姓安居,不惜与整个武林撕破脸。得知自己种种壮举,作为兄长的隋凌云十分高兴,连远在京城的宁国公也是老怀欣慰。
这一句句夸赞的话语,把隋遇夸得耳朵根一阵阵发烫,心里不禁飘飘然。
没想到他在晏海县做的几件事,竟然全家人都知道了。本来吧,隋遇觉得自己只是做了分内之事。结果被隋凌云这一通天上有地上无的夸,他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隋遇眉开眼笑地继续低头看信,只是看到后面,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紧蹙的眉心。
隋凌云在信的结尾提到,自从云南的路线被废掉之后,暹罗国便开始打起了水路主意。通过他的暗中探查,听闻暹罗国已与东瀛搭上了线。打算借助东瀛人的忍术把戏与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走水路将逍遥散运入大靖。
隋凌云想到晏海县发达的海运交通,便传信给隋遇,想要提醒他多加防备。尤其是听闻武林大会不久后便要在晏海县召开,叮咛隋遇千万不要让东瀛人趁虚而入,扰大靖安宁。
隋遇看完信后,将信放回信封收进怀里。大哥的话倒是提醒了他,下月初六便是召开武林大会的日子。这几日已陆陆续续有不少门派到达了星落岛。
因为隋遇早前便已放出狠话,在水陆皆设置了路障。加之上官茶茶从中斡旋,倒是再也没有不长眼的江湖人来闹事。
所以,隋遇都快忘记还有武林大会这码子事了。
如今距离下月初六,已不到十天。这么多武林门派齐聚星落岛,他的确不能掉以轻心。
隋遇烦躁地啧了一声,心里纳闷得狠。都说人各有命,他怎么就过不上安生日子呢?
如果还有下辈子,干脆也别当人了,花草鱼虫哪个不比当人强?
一天到晚的,没个消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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