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刺杀,非但没有嚇退他,反而让他更加確定,西域的水,比他想像的更深,也更值得他亲自搅动一番。
“蒙挚。”
“臣在!”
“彻查此事!朕要知道,这些人的主子,到底是谁。”
“另,传朕口諭:北庭各关隘,即日起戒严!没有朕的手令,一只信鸽也不许飞过天山!”
朔方城都护府的地牢深处,阴冷潮湿的空气里瀰漫著血腥与霉腐混合的气味。墙壁上跳动的火把,將秦明的身影拉长,投在石壁上,如同蛰伏的巨兽。他负手而立,玄色常服上不见半点褶皱,与这污秽之地格格不入。
影七无声地递上一卷口供,墨跡尚新。
“陛下,那纵火被擒的死士,受尽刑讯,只吐露是受僱於一个西域商贾,唤作『穆萨』,平日活跃在龟兹、车师一带,专营香料。至於僱主身份,他一无所知。”影七的声音在地牢中显得格外清晰,“其余俘虏,皆服毒自尽,未留活口。”
秦明目光扫过口供,指尖在“穆萨”这个名字上轻轻一点。香料商人…又是香料。与车师副使秘密接头的,也是香料商。这绝非巧合。
“穆萨…”他低声重复,眼中寒光微闪,“一个商人,能雇得起这等死士?能在边境榷场策划如此精准的刺杀?”
“臣已令听风卫全力缉拿此人。”影七道,“然,西域商路错综复杂,此人若有意隱匿,恐需时日。”
秦明沉默片刻,转身走向地牢出口:“不必大张旗鼓。传令下去,就说…那纵火死士受刑不过,已招认主谋乃黑汗左谷蠡王,因其商队被严查,故蓄意报復,製造混乱。”
影七微微一怔,隨即垂首:“臣明白。”陛下这是要打草惊蛇,甚至…嫁祸於人,逼幕后之人自乱阵脚。
“另外,”秦明踏上石阶,脚步沉稳,“以朕的名义,颁一道抚恤詔:此次榷场罹难吏员及商民,厚加抚恤,免其家三年赋役。受损货栈,由官府出资重建。再,传諭西域诸国使臣,朕…受此惊嚇,心绪不寧,近日不便接见外客。”
“喏。”影七心领神会。陛下这是要示弱,將自己摆在受害者的位置上,暂退一步,静观其变。
詔令一出,朔方城內外譁然。黑汗左谷蠡王暴跳如雷,连连遣使至北庭都护府申辩,声称绝无此事,乃有人栽赃陷害。其他西域使臣则人心惶惶,纷纷上书表达关切,撇清关係,整个西域局势陡然紧张。
而秦明,则深居简出,仿佛真被惊嚇,只在驛馆內批阅奏章,或与蒙挚、赵怀瑾商议边务。
暗地里,听风卫的触角却以朔方城为中心,悄无声息地向西蔓延,重点盯住了所有与“穆萨”及香料贸易相关的渠道。
十日后,一个深夜。影七再次悄然而至,这次,他带来了一卷小小的羊皮纸。
“陛下,有眉目了。我们在且末国一处废弃的烽燧据点,发现了这个。”影七將羊皮纸呈上,“是密码写就的帐目碎片,经破译,记录了几批经由且末中转的『特殊药材』交易,数量巨大,接收方…指向更西边的大食呼罗珊地区。其中几个暗码,与车师国那批被劫精铁硝石的货单上的標记,如出一辙。”
秦明展开羊皮纸,目光锐利如刀。且末…大食呼罗珊…果然是一条精心构建的、绕过帝国监管的战略物资通道!车师国事件,恐怕只是这条暗流涌动下,不小心泛起的一个泡沫。
“穆萨呢?”
“如陛下所料,此人闻风潜逃,但其一名心腹在龟兹被我们控制。据他交代,穆萨的真正靠山,並非西域任何一国,而是…大食呼罗珊的总督府。那些死士,也非寻常僱佣,乃是呼罗珊总督麾下的『穆塔维』,意为志愿者,常指宗教狂热战士。”
大食呼罗珊!秦明眼中寒光大盛!帝国西陲之外,那个庞大的阿拉伯帝国!他们的手,竟然已经伸得这么长,不仅覬覦西域,更在暗中资助、煽动西域势力,构建走私网络,甚至…胆敢策划对帝国钦差的刺杀!
“好…很好…”秦明的声音冰冷刺骨,指尖在那羊皮纸上轻轻敲击,“一个黑汗左谷蠡王,还不够分量。既然要玩,朕就陪他们玩个大的。”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著西方沉沉的夜空。
“影七,將我们查到的,关於大食呼罗珊插手西域、走私战略物资、乃至策划刺杀的『证据』…『不小心』泄露给黑汗国的探子。记住,要做得像是他们自己费尽心力查到的。”
“再,让蒙挚集结一支精锐,做出隨时准备西进,清剿『胆敢刺杀天朝钦差』的元凶巨恶的態势。动静…要大。”
“另外,传旨鸿臚寺,以朕的名义,赏赐且末国王丝绸百匹,瓷器十箱。再…『关切』地询问一下,其国內那处废弃烽燧,近来可还安寧?”
“臣遵旨!”影七眼中闪过兴奋的光芒。陛下这是要驱虎吞狼,祸水西引!让黑汗乃至整个西域都感受到大食的威胁,同时敲打且末这样可能被渗透的小国,逼他们做出选择!
接下来的日子,朔方城內外玄甲军调动频繁,战马嘶鸣,旌旗招展,一派山雨欲来之势。关於大食呼罗珊才是幕后黑手的“秘密消息”,如同长了翅膀,在西域各国王庭间飞速流传,引得猜忌四起,恐慌蔓延。
黑汗大汗咄苾在得到“確凿证据”后,惊怒交加,既恨大食的手伸得太长,又怕成为大乾出兵的理由,连忙遣使向秦明请罪,並信誓旦旦要与大乾共同应对大食的威胁。
且末国王则被天朝的“赏赐”和“关切”嚇得魂不附体,连夜清理国內可疑势力,並向北庭都护府呈递誓书,表示永为藩属,绝无二心。
西域这潭水,被秦明彻底搅浑了。
暖阁內,秦明看著各地呈上的最新情报,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