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冬天。

虽说渔民们早已习惯这凛冽刺骨的寒风，但当风雪真的来临时，人们还是恨不得把整个身子都缩在衣服里。

这里是南方，理应比北方更暖和些才是，但天神不会怜悯众生，今年海上刮来的风雪只会比往年更加猛烈。

世上不会有任何一片海会吹来雪花，但这里除外。

因为这里是藏海。

这是在神祇诞生之前便已存在的海。原本这海是无名的，只有两三个渔村零落地分布在海边，那里的人活了世世代代，也没有一个人给这海取一个名字。他们说，这海里有神仙，神仙的名字是动不得的。

传说，名字是具有力量的。

直到有一天，有一位剃着光头的男人来到这里，他自称是一位僧人。在讨来斋饭后，他轻轻瞥了一眼这海，慢慢念道：“各位施主以此海为生，当真是取之无尽也，当真是无尽藏海也。”

他来的时候两手空空，离开的时候倒是留下了这句话。渔民不解其意。不知为何，竟将这名字传了下去，久而久之，这海也被人称为藏海。

从那以后，这海就变了，原本冬天是温凉怡人的，如今却是从每年的腊月开始刮来风雪，在海天交接的地方，常年蔓延着一条灰线，雪就是从那里出来的。风吹来的除了雪，还有鱼，但那不是普通的鱼。

那鱼是长了手的。

凡是碰过那怪鱼的人，浑身都长满了可怕的鱼眼，这些变异的人都神智不清，见到活物便张嘴啃食，直到最后，或是自己撑死，或是对方被吃的连骨头都不剩。

人们疯了一般四处逃散，村民们都举家搬迁，不顾一切地逃离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仿佛可怕的瘟疫被海水裹挟了上来。无人居住的村落很快长满了杂草，霉菌爬满了屋子的每一处，甚至有几十头野兽定居在了这里，代替曾经的人们生活着。

人人避之不及的地方，倒也是一片生机勃勃。

从那以后，又过了大约六百年，有一个名叫北辰关的宗门在此被建立起来，这才改变了当地的蛮荒。

“……至于之后的事情嘛，我便不知道了。”姑娘看着对面的少年，慢悠悠讲完了故事。

他们坐在一间木屋里，木屋很小，姑娘坐在床上，胳膊拄着膝盖，两手托腮，笑吟吟地看着少年。少年则坐在一张长木板凳上，一只脚踩着磨刀石，两手用力磨着菜刀，虽然耳朵听着她讲着故事，但手中的活计没有丝毫停顿。

“那后来呢？”少年抹掉脸上淌下的汗水，继续耐心地磨刀。

姑娘翻了个白眼，嗔怪道：“我明明都说后来不知道了，你啊，刚才根本没有认真听我说话吧！”

“嗯。”少年点了点头，也不知是敷衍还是认真回答。

“呜……”姑娘有些气恼，皱起眉头鼓起嘴，一脸不开心地看少年磨刀。

“那个什么宗门，为什么要建在那里？”少年突然发问。

“不知道！”姑娘还在生气，撇过头不想理他。

少年没有说什么，反而加快了磨刀的速度，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屋子里只剩下了单调的唰唰声。一只蜘蛛垂下蛛丝，蹑手蹑脚地从房顶落到床头，姑娘伸出手让它爬到了自己的手上，把玩了一阵后把它放在了窗沿上。

“……也许就是好面子吧。”姑娘嘟囔了一句。

“嗯？”少年疑惑道。

“正道不就是这样吗？表面上说什么要“为天下苍生惩女干除恶”，自己内部还不是为了利益、面子争来争去，看到哪里落难就去显摆一下自己的身手，更好受百姓供奉，所以啊，那什么北辰关肯定也是……”

“磨好了，”少年打断了她，举起磨()

得亮锃锃的菜刀，“我去煮饭了，你留在这里不要乱动。”

“你……你……你又不听我说话！”姑娘哭喊着，两手捂着脸痛哭起来。

少年没有搭理她，自己用水将磨刀石和菜刀清洗干净，然后拿起菜刀去灶台准备做饭。

“你！你不许走！”姑娘趁他路过床边，一把抱住他的腰。

“你到底要干什么？”少年有些生气，差点儿就把菜刀招呼到她的身上了。

“我们什么时候成亲？”姑娘突然直视他的眼睛，目光坚定不移。

这一问仿佛当头一棒，打得少年措手不及，他愣在了原地，就这么和她对视着，直到姑娘的脸烧的通红，他才轻声答道：“等我成人了再说吧。”

他慢慢扒开抱住他的两只手，又把她的双腿抬到床上，低头对她说：“你现在要好好养伤，别的不要多说了。”言罢，他转身走向了灶台。

姑娘泄了气，不再和他打闹，闭上眼睛慢慢睡着了。

少年背对着姑娘，撸起袖子露出小臂，本应光滑无物的肌肤上却长了三只眼睛，仿佛鱼眼一样细小。

“爹，保佑。”少年放下袖子，双手合十对空气拜了拜，然后拾起木柴点火烧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