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虽如此,但只要想到身后那三千甲胄和兵器,眼中不由得闪过一丝热切道:
“不过,今有大都督鼎力相助,我等亦有底气与之一争!”
林昊默默听完,脑中已勾勒出回鹘王帐的权力图谱,他沉吟片刻后开口道:
“如此看来,眼下王帐中,反对现任可汗和叶公主的,明面上有颉于伽斯!”
“暗中有心怀不满的忠贞可汗旧部,再加上公主殿下,可算两股半势力。”
他将旧部算作“半股”,因其观望态度,属于墙头草性质。
“大都督明鉴。”杜文广点头附和道:
“颉于伽斯此前已暗中遣人联络过殿下,希望殿下能与他联手,共诛逆贼,若殿下与大相合力,叶公主一系自然胜算渺茫。”
“但问题在于~!”林昊话锋一转,直指问题的核心道:
“颉于伽斯势大,即便成功,新可汗恐怕也只是其傀儡,而公主殿下实力孱弱,届时怕是也没有多少话语权!”
见杜文广脸色难看,林昊没有纠结这个问题,而是继续问道:
“可知目前有资格继承汗位者,都有何人?性情如何?”
杜文广答道:“汗位必出药罗葛氏,忠贞可汗有几子年幼,其兄弟数人亦在暗中活动,皆有意图,不过~!”
说到这里,杜文涛摇了摇头道:“这几个皆非雄主之才,颉于伽斯恐怕看不上他们。”
林昊脑中闪过所知的历史脉络,忠贞可汗的幼子中,有个叫阿啜,其父于790年在被毒杀后,在大将颉干迦斯的支持下继位,唐朝册封他为奉诚可汗。
想到这里,林昊说道:
“我料颉于伽斯,必会选择扶立一位年幼王子,譬如忠贞可汗之子阿啜。年幼易于操控,挟天子以令诸侯,古来有之。”
杜文广略显惊讶,随即点头说道:
“大都督所料不差,颉于伽斯确曾派来的使者,表示希望殿下支持阿啜,并助其获得大唐册封。”
大唐虽然衰落,但虎死架不倒,况且大唐还没倒下呢,因此大唐的册封,对于草原政权合法性的重要性。
“只是殿下担忧若阿啜即位,大权尽落颉于伽斯之手,于大唐、于殿下自身皆非益事,故而尚未应允。”
林昊眼中闪过一道光芒,立刻说出自己的想法道:
“杜统领,我以为,殿下不妨先行应允下来。”
“什么?”杜文广一怔,面露不解。
“此乃‘示敌以弱,鹬蚌相争’之策。”林昊详细解释道:
颉于伽斯与叶公主,皆实力强横,是当前最大的两股势力。”
“殿下若明确反对颉于伽斯,或会迫使其与叶公主暂时妥协,甚至先联手清除殿下这个变数。”
“反之,若殿下应允支持阿啜,颉于伽斯便会对殿下放松警惕,集中全力去对付叶公主及其扶立的篡位者。”
随后林昊继续分析道:“叶公主有仆固旧部支持,绝非易与之辈,双方一旦全力火并,无论谁胜,都必是惨胜,实力大损。”
“届时~!”随后林昊摇了摇头,笑着说道:
“殿下再以大唐册封为诱饵,率领那三千铁甲武装起来的精锐之师,以雷霆之势介入,强势收拾残局。”
“那鹬蚌相争之后的渔翁之利,岂不唾手可得,颉于伽斯和叶公主,绝想不到殿下手中竟握有如此一支决定性的力量。”
杜文广听得心跳加速,血液沸腾,这个计划大胆而毒辣,直接将回鹘最强大的两股势力算计了进去。
他仿佛已经看到两败俱伤后,公主殿下黄雀在后的场景。
只是他心性谨慎,虽然有所动心,但他顾忌到己方的实力,还有咸安公主的意见,并没有马上赞同。
最后杜文广沉吟片刻后说道:
“大都督此计甚妙,只是~,殿下是否应允,还需向公主请示,且双方火并之烈度、时机把握,俱是难点!”
林昊知他动心,也不急于一时,随后淡然的说道:
“没关系,具体如何决断,自当由公主殿下决定,我等先行赶路,统领可细细思量,待见到殿下,再详陈不迟。”
接下来的路程,林昊又向杜文广询问回鹘王帐的风土人情、各部族关系、兵力部署等更细致的琐碎情报。
杜文广也一一作答,心中对林昊的缜密与深谋远虑,愈发钦佩。
随后队伍昼夜兼程,没办法,如今颉于伽斯已经先走一段时间了。
要是他们走得太慢,等他们回去的时候颉于伽斯已经击败叶公主,回鹘汗位已定,那可就什么都晚了!
好在林昊在天上的猎鹰,让他在天空中拥有一双眼睛,将前方数十里的地形、水源乃至大队人马的动向反馈回来。
结合杜文广手下向导,对草原小路的熟悉,让他能够发现那些不为人知的道路。
因此队伍避开主要商道和部落聚集区,专拣荒僻路径快速穿插,用更快的速度前进,一路上竟然没多少人看到他们。
数日后,从前方探路的鹰隼眼中,看到一支规模庞大的军队,正沿着主道缓慢前行,旌旗招展,正是颉于伽斯的得胜之师。
而此时,距离回鹘王帐尚有二百余里。
“加速!绕过他们!”林昊果断下令。
队伍趁着夜色掩护,队伍从一条干涸的古河道,悄然越过颉于伽斯大军的前锋,将喧闹的军队抛在身后。
又经过一日一夜的急行军,队伍终于抵达一处靠近王帐、已暗中效忠咸安公主的小部落。
随后杜文广派人打听情况,王帐之内虽然气氛紧张,但篡位者依然在位,颉于伽斯的大军也还未抵达。
在小部落稍作休整,并将大部分物资、人马隐匿于此后,杜文广便带着林昊,还有十余名贴身护卫,换上寻常商贾或部落民的服饰,朝着回鹘的都城前进。
远远望去,回鹘王帐与其说是一座城,不如说是一个巨大无比的部落聚居地。
没有巍峨的城墙,只有简陋的木栅和土垒圈出大致的范围。
无数白色的毡房,如同蘑菇般散落在辽阔的草原上,杂乱无章。
越是靠近,越是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的混合气味,牲口的粪便味、奶制品的酸腐气、烤肉的烟火气,以及众多人畜聚集产生的体味。
道路上往来的人群形形色色,披着皮袍、腰挎弯刀的回鹘武士驱赶着牛羊群。
穿着丝绸或布、面容精明的粟特或汉人商队牵着骆驼,驼铃叮当。
此时的回鹘还没有伊斯兰化,能看到身着奇特袍服、神情肃穆的祆教教士,浑身挂满骨饰、念念有词的萨满,以及光着头顶、身披袈裟的佛教僧侣。
这里的各种语言、各种信仰在这里交汇,显得喧嚣而混乱。
与长安的恢弘秩序、庭州的军事肃杀截然不同,处处透着一股原始的感觉。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种松散而又混乱的特性,本就是游牧政权的特性,倒也算正常。
反倒是蒙古和后金那种,吸收中原文化而诞生的政权,才是异类。
杜文广对这一切早已习惯,引着林昊一行,在杂乱无章的毡房间穿行,避开人多眼杂的主道,专走偏僻小路。
最终,他们来到一片相对安静、守卫看似松散实则暗哨林立的区域。
中心则是一座规模较大、装饰也更为华丽的唐式与回鹘风格结合的帐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