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相以为如何?”
按照预先的说辞,慕容廆立下了一个北漠较为可以接受的方案。即使这份方案对大周有利,可他猜测,这方案在此刻占得上风的谢令婉的心中仍未达到预期。
不过没关系,他们预留的空间很大,可以接受更进一步的讨价还价。
在慕容廆说完之后,周围的大周群臣便开始窃窃私语起来,似乎是在讨论这份方案的合理性。
谢令婉优雅跪坐于群臣主位,一言不发。她敛下弯翘的睫羽,盈盈若水的眸子略一波动,阳光在她飞扬的鬓发旁投下细碎的光。远观如兰,淡雅而出尘,与周围众臣的紧张讨论格格不入。
“笃!”
谢令婉的莹白指节轻轻扣在桌案上,声音不大,却恰好能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众臣说话的声音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他们不约而同地停下交头接耳,以探询的目光投向那袭青衣。
见谢令婉没有说话,慕容廆便继续说道:“谢相是否对这套方案有所不满?谢相可表异议,奈何此事事关重大,我不能立即给出答复,只因族内需商讨一二,再做决断。”
“呵……”谢令婉抬起头,抿唇一笑,“我不是有所不满。”
“那……”慕容廆心头一跳,有些惊喜。
谢令婉一字一句:“我是觉得这个方案很可笑。”
慕容廆愣住了,他略有些迟缓地问:“……谢相何意?”
“万没想到,异族也会如此厚颜无耻。”谢令婉漫不经心地说。
慕容廆的脸色骤然僵硬,继而涨得紫红。
这是对他们草原人的公然羞辱,这个女人……
“针对你方才说的三条,我做一些修正。”
“第一,蓟州关口可以放开,但异族军队只能离开一半,另外一半必须原地自裁。俘虏全部释放,至于你们与王家的协定,我不关心。”
“第二,五处榷场照常开启,让利不得少于五成。每年进贡牛羊五万,马匹五千。”
“第三,父子而非兄弟,我周为父,汝等为子。交还侵占的河套七郡,草原势力撤出长河流域。贺兰山以北千里内,不得有任何军事力量出现。”
“除此之外,汝等还需向我周支付赎金五百万两白银或等价物,并上表请降,昭告天下。”
清雅的嗓音在耳边回响,慕容廆的大脑一片空白,他凝视着少女那张姣好的清丽容颜,心脏缓缓地沉下谷底。
他的心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此人,是要彻底毁掉他们草原。
……
……
留下东宫卫率诸将原地镇守,方未寒此刻正在前往洛京西山皇陵的路上。
他拿出明月芦看了一眼,方棠依旧没有发来回复消息。两人聊天记录的最近一条,还停留在他七天前在方棠失联后发送的“出了什么事?”上。
照渊剑依旧传来安全的讯号,但方未寒等不下去了。他必须进成陵地宫看一眼下面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停。”
方未寒低喝一声,猛拽缰绳,停在原地。
他注视着眼前的坎坷土路,沉默不语。
时至寒冬,洛京官道两旁的山野光秃秃的,罕有人烟。但这依旧阻拦不了他身为明武敏锐的注意力。
这个分岔路口,他已经过了一次。
而他从不走回头路。
方未寒朗声道:“阁下何人?可否现身一叙。”
“好眼力。”一个嘶哑的声音说道。
眼前时空破碎,一阵失重感传来。待到他脚踏实地之时,已然身处一处山顶凉亭之中。
耳畔风声呼呼作响,云海漫过脚踵。面前凉亭内,一老者背对而坐,肩上停一雄伟巨鹰。
“主祭拓跋椌。”
方未寒缓缓抽出照渊,星辰与血气环绕周身。
“何事找我?”
“广陵王殿下。”
黑袍老者转过身来,他的身形本应高大,今却佝偻。容颜苍老,皱纹密布,方未寒莫名联想到了草原上干涸的河床。
“我不是你的对手。”
“哦?这可未必吧?”方未寒冷笑道,“谁人不知敕勒川大祭司拓跋椌精通灵魂时序之力,一身七转巅峰修为称雄于世。怎么就不是我的对手了?”
“老人家这么自谦?”
雄鹰啸叫,拓跋椌不言,只是缓缓拉开自己的宽大黑袍。
与宽大黑袍相比,黑袍下的身躯却枯瘦得可怕,肋骨暴凸,青筋尽显,前胸处的古怪符文闪着血光,血光暗淡,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拓跋椌解开禁制,方未寒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眼前这个老人的生息竟已如风中残烛般脆弱。
方未寒沉默片刻:“你找我究竟有什么事?”
“我知道……有关你的一切。”
拓跋椌咳嗽着,脊背更加佝偻。
方未寒问:“比如?”
“比如你的天魂地魂曾经缺位。”
“比如你的脑中还有一段另一个世界的相似记忆。”
“比如……那位承平公主,是你带回来的。”
苍鹰振翅盘旋,云海中几声厉鸣,冬雷声阵阵。
一场大雪就要来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