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的条条框框、繁文缛节、规章制度,十之八九都是给穷苦人制定的,为的是限制穷苦人,刁难穷苦人。
反过来说,只要你有权、有钱、有势,一切条条框框、繁文缛节、规章制度,都会为你大开方便之门。
闯虎也明白这番道理,于是连忙提议道:“东家,这件事儿肯定指望不上我了,还得是你亲自出马才行。”
江连横自知没有其他选项,便重重地拍了拍张正东的肩膀,沉声嘱咐道:“东风,这边就先靠你了,机灵着点!”
张正东默然点头。
紧接着,江连横便迅速推门下车。
众弟兄见状,即刻蜂拥过来,准备随行护送,后车上的赵国砚尽管不明所以,却也立马把住车门,同时朝这边张望。
江连横当场抬手制止,随即低声吩咐道:“你们都留下守住车队,我快去快回,用不了多长时间,人多了,反倒扎眼!”
大伙儿一听,只恨不能两全,于是纷纷点头,齐声回道:“东家放心!”
“虎子,你跟我走!”
江连横伸手拽住闯虎,随后迈开脚步,急忙穿过人群,朝南铁附属地的边界走去。
人走起来,远比车要灵活,就这般前推后搡、左拥右挤,不到半支烟的功夫,尽管还没走到最前头,但却已经可以看到南铁附属地的边界路口了。
果然,闯虎说的没错。
南铁边界线上,此刻早已聚集了大几十号东洋宪兵,全副武装,荷枪实弹,时刻警惕着难民强行冲关。
为此,马路中间甚至还摆放着两排拒马,用以充作围栏,阻止百姓越界。
江连横和闯虎赶到时,那位庞先生还没离开,老头儿站在拒马的另一边,正跟一位西装革履的小东洋谈笑风生呢!
这位庞先生,据说是个大儒。
他虽然不是什么财主,但在奉天文化学界,却很有些名望,也算得上是个社会闻人。
在前清那会儿,他考中过举人,因此步入仕途,后来清廷倒台,他便像许多遗老那样,开始潜心学问、研究文化,曾经在报纸上严厉抨击过床下罂的小说伤风败俗,闯虎心里记恨,所以只叫他“姓庞的”。
不过,此人到底是“姓庞的”,还是“庞先生”,此刻都已不再重要。
江连横的眼神只顾盯着庞老头儿对面的小东洋——那不是别人,而是武田信!
只见那两人笑着闲话片刻,胖老头儿随后给武田信作了个揖,似乎是在道别,武田信也冲他微笑点头,抬手请他上了一辆马车;旋即转过身,余光一扫,顿时愣住。
四目相对,双方都在人群中发现了彼此。
武田信微微抬起下巴,望向江连横。
有那么一瞬间,他的眼里显出一抹嘲弄,但是稍纵即逝,取而代之的,却是一副真诚、关切、友善的面容。
他急忙叫来几名东洋宪兵,护送着他,从拒马的缝隙中穿过,一边快步走来,一边笑着朝江连横招手。
“江先生,江先生——”
江连横明明看见他了,却没有出声回应,甚至隐隐有种冲动,想要立刻抹身离开,可是转念又想了想妻儿老小,终究没有迈开脚步。
闯虎站在一旁,连忙用手肘捅了两下江连横的胯骨轴,本想提醒东家,对方正在喊他,可抬头一看江连横的眉宇神情,又连忙很自觉地闭上了嘴,不再吭声。
“江先生——”
说话间,武田信已经带人来到江连横面前,仍旧是那副略显卑微的笑脸,仍旧是那般极其虚伪的问候。
“江先生,你怎么样?”
武田信眼含关切地问:“现在奉天太乱了,我听说南北关城厢大门附近,发生了好几起明火抢劫案件,希望你的生意没有受到什么损失。”
说着说着,又忽然问道:“对了,你肯定不只是自己过来的,你的家人怎么样,大家都还好吧?”
见对方始终没有回应,武田信不禁皱眉,便伸手在江连横面前轻轻晃了两下。
“江先生,江先生?”
“哦,武田先生……”
江连横终于回过神来,勉强挤出一丝干笑,很不自然地问:“你在这是……我是想问一下,刚才那位庞先生他……”
武田信连忙摆了摆手,自信且坚定地说:“江先生,你不用再说了,你的车在哪,我可以帮你妥善安顿你的家人。”
“是么?”
江连横的眼里没有喜悦,迟疑片刻,却说:“需要多少钱,我现在就可以给你。”
武田信一愣,随即很大度地拍了下江连横的臂膀,朗声笑道:“为什么要提钱呢,我们是朋友,既然是朋友,当然就要互相帮助,现在南铁附属地严格限制难民涌入,但是你知道,像您这样有影响力的朋友,我们这里永远欢迎。”
江连横有点犹豫不决,仿佛是有某种先兆似的,突然之间又犯起了牙疼。
武田信皱起眉头,明知故问道:“怎么,你已经给你的家人安顿好了么?”
“没有,”江连横捂着腮帮子说,“暂时还没有住处,而且车子挡在后头,根本开不过来。”
武田信踮脚张望,一时没能看见江家的车队,但却很笃定地说:“这事好办,我可以委托宪兵队分出几人,帮你们驱散这些难民,待会儿你们趁机开进来就行了,我这就去跟宪兵队长说一声。”
“等等——”
江连横下意识地叫住他,本想说需要先考虑一下,可是话到嘴边,就连他自己都觉得荒谬。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还有什么需要考虑的,难道要任凭妻儿老小堵在南铁界外,等着仇家追杀过来么?
江连横没法这么做。
事实上,不止是他,没有人会在明明有活路的前提下,将自己的妻儿老小置于危险境地。
武田信眯起双眼,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随即微微一笑,却说:“江先生,请你不要多虑,这只是我作为朋友给你的一点帮助,没有任何利益交换,我们都是男人,男人就应该用尽全力去保护自己的妻儿父母,难道不是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