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疆所见，是蔓延了一地的血迹，是他的小溺散了发髻，扑倒他怀。屋外的硝烟弥漫，已经听不太清了，他触目所及，唯有沉溺。

这痛楚之下，他竟滋生了几分麻木感，纠缠麻痹着他的神经，恍然到不曾知觉眼里落下的第一滴泪，直到泪断线。封疆张了张口，茫然拥紧昏死过去的沉溺，入目只剩一片刺目的红。

救……救他……

为什么发不出声……

可以当做是一场梦吗？回到，回到十六岁那年夏天……

沉溺就站在亭外冲他笑，定格了夏天。

颤抖的指尖探上鼻息又是为了试探什么，怀念掌心也曾有温热相触么，封疆未曾想，他闪回的记忆里写满了沉溺，是无措唤他的沉溺，是少年回眸一笑，是沉溺灯下静静望他，是深紫衣袍下藏着的单薄身躯。

一笔笔镌刻着，他的心心念念，皆与他相关。

最后一幕停在什么时刻，是沉溺苍白面色，轻轻淡淡答他一句。

封疆……我答应你。

停在这好了，索性就停在这儿好了，双死何尝不是一种羁绊……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回望前半生，竟是黄粱一梦碎。

玄阴谷之人闯进来时，眼见的便是这令人发笑的一幕。那新郎官抱着新嫁之人笑得疯癫，嘴里还胡嚷着些人听不懂的昏话，有心人仔细听了听，也没听出个所以然来，左右不过是嚷嚷着些。

“你喜欢花，师兄给你种……种，种杏花？好吗……”

“塞北的雪和华山不同，你还不曾见过，我带你来年去看……”

尽是闲话，无甚意义。

喜堂被风刮灭了烛花，满室昏昏又被冲天火光点亮，阴如愿大步踏入时竟觉有几分荒谬。

他在师门时便听说过封疆大名，听闻封疆是近年来华山弟子中的佼佼者，余下赞美之词，他没多听，也是清楚封疆得多优秀才能从一众华山弟子中脱颖而出的。

后来药谷相见，封疆确实人如其名。

怎么都不该是眼前人模样——他疯了。

此事因何而起。

师傅调的毒？应当不是。

那，是为了他怀中气息断绝之人么。阴如愿拂开疯癫的封疆，轻易将沉溺抱起，这血染红裙，染出深红纹路，一点点蜿蜒向下，沉默昭示着，这一胎保不住了。

见沉溺这般模样，他似乎有那么一点异样的感觉。阴如愿皱了皱眉，却还是顾念着沉溺是威胁云隐的筹码之一，将人封了穴道大步向外走去。

至于如何处置另外两个师兄弟。

“分开关押。”

从再相逢起布下的局，绝不能因沉溺自身体质所毁。

阴如愿探过沉溺微弱脉搏，倒是不曾想，这滑胎对他身子骨影响如此之大，又有一味蛊毒吊命，不至于真让沉溺殒命。这是谁的手笔，不言而喻。

他取一粒丹药喂入沉溺口中，指尖蹭过那温凉唇瓣，一时又觉着有趣，这药谷中人的关系，分明一团乱麻，偶尔又梳理得格外清楚。

封疆和赴月的朝向，分明都指向沉溺，只是沉溺两眼昏昏，好似只能看见他似的。

初时诱逗沉溺，不过是性起贪色，尔后再相逢，沉溺的身份又让他打起了利用的心思。

是贪色，是利用，独独不是爱。

哪知这暗香弟子上钩得这么彻底，捧着一颗真心往他身上撞，撞个粉身碎骨也不肯罢休。

“若你熬过这一遭，留你在我身边也未尝不可。”阴如愿望窗外暮色眯了眯眼，他从不信爱，可沉溺种种行为，似乎非要教会他，所谓爱与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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