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华书院的盛宴在仙竹湖举行，仙竹湖中开满了水浮莲，也叫凤眼莲，一起盛开时极美，花瓣带条纹，如凤眼一般。在一丛绿意之中，紫中带黄的样子显得格外惹眼。

岸边种了不少竹林，下过一场毛毛雨，一夜间有不少竹笋冒了出来。

在仙竹湖的中央，有一个华庭，设得极大，中间却空旷，什么都没摆，而四周，则星罗密布地设了许多凉亭，凉亭里放了桌椅酒食，都是上好的食物，远远望去，仙气氤氲。

陆雨就在其中一个凉亭上，他身边的是族中长辈陆曲宗，论辈分他该唤一声伯父的，现任陆家祭酒，掌管族中祭祀，包括族中的教育事宜。陆雨一边慢慢品茗，一边和身边的人闲谈，嘴角露出得体的笑容。

不知不觉话题说到了陆雨身上，陆曲宗原本只是在一旁默默听着，这时却道：“小雨年纪也不小了，也是到成家的时候了。”

陆雨道：“裴然堂兄也尚未成家，我倒是还不急，且看呢。”

陆曲宗亦点头道：“这也是，你的婚事到时自有老祖宗做主。”

他口中的老祖宗，指的是陆家现任族长陆启明，是陆雨的太爷爷，陆雨七八岁时父母均在一场意外中逝世，还生过一场大病，险些丧了命，从此他的太爷爷族长便将陆雨接到身边来抚养，因此两人感情是很深的。

陆雨也因有太爷爷护着，在族中地位颇高，只是他老人家年事已高，进境又没有突破，因此寿元干涸，不知还能撑多久，人人都知道，在引退之前，他定是要给陆雨定下一门好亲事。

陆雨漫不经心地听着，目光虚虚望向中间的华庭，口中漫应道：“伯父说得是。”

而就在这时，一道悠扬的笛声忽而响起，一道红色匹练扬起，一个歌姬的歌声在湖上缥缈般地响起，匹练轻点水，曼妙身躯便借力而起，眉心一点红花，摄人心魂。

仿佛是一个信号，水中波浪翻滚，升起了一块通翠的石阶，一列排开各种乐器，金、贝、丝、竹、匏、革、牙、角都有，每个乐器旁都站着一个碧衣小童，便在众人怔然失神中，音乐便起来了。

先是鼓声，铿锵之声由弱而强，红衣女子如火一般热舞起来，腰肢柔软，身姿柔若无骨，能摆出各种不思议的姿态，而后声音渐息，渐而渐的，声如波浪一般又起来，这一下各个乐器合鸣，奏出一个波澜壮阔的曲子，令人心驰神往。

众人的注意力便被华庭的这场演出吸引，然而陆雨却根本没留意。他目光看着的是岸边那个拿着长笛，金辉穿过竹叶洒在他身上，衬得身姿如玉，尽管离得远，他仍是依稀看到他朝他的方向笑了下。

他站起身，向陆曲宗告了去更衣，便往许淼然的方向而去，先是疾走，而后仿佛觉得失了自己的身份，快走到他面前时又放缓了脚步。

许淼然早就知道他会过来，等他停在他身侧不远处，他便转头向他致以一笑，“来啦？”语气平淡得仿佛在问吃了没。

“你怎么来了？”

“沈彬彬呢？她跟你来了没有？”许淼然不答反问。

陆雨忽然笑了，他的笑中有种难以言喻的味道，“你很在意她？”他走近一步，“还是你在意的是我？”

他的语调近乎调戏，笑着的脸有种无赖的感觉，许淼然不动声色地瞧了他一眼，抬起手，抚上他的脸庞，一触之下，两人都是一震，仿佛有电流过彼此，许淼然轻轻一笑，“浮世万千，吾爱有三，日，月与卿。日为朝，月为暮，卿为朝朝暮暮。”

他说得很慢，一字一句、口齿清晰的，如此动人的情话，如此竹林，如此时光，时间一寸一寸地在碾压着人的知觉。

良久，陆雨向后退一步，他摇摇头，“好生蛊惑的情话，险些又上了你的当。如何，你果真欢喜我？”

“欢喜你如何？不欢喜又如何？”

“欢喜我，就留在我身边，我会给你一个位置，以后便是成婚，也终有你一席之地。”陆雨缓缓道，这是他一句很重的承诺了，他甚至是在说，若他是女子，必会许以贵妾之位，然则他是男子，只能以另一种身份待在他身边，即便如此，这也是莫大的荣耀了。

然而，在许淼然眼里，却什么都不是。

许淼然笑着摇头，“陆大公子，你曾说，断袖乃是这世间最可鄙之事，此言何如，可还当真？”

陆雨脸色终于变了，面色极为难看，他是说过这种话，因为族中三叔，便是因喜欢上一男子，与之私奔，弃家族而不顾，成为族中罪人，他自小耳濡目染，便是对其行径的批判，因此对于断袖之事，深为厌恶。

这事原也不是什么机密，因此许淼然知道也不稀奇，然而在这如光风霁月一样的时候，他说出这种话，却是明显的拒绝与羞辱了。

陆雨冷道：“原来，这就是你的答案。”说罢，也不再理会其他，挥袖离去。

许淼然也不曾挽留。这时候，无论他说什么话都不合适，他还不准备放弃陆雨，然而也绝不能容忍自己仅以附属的存在待在他身边。

陆雨回到凉亭后，跟伯父说了声，便去了画舫上，从画舫处可以将华庭的表演看得更仔细，然而陆雨心情不豫，一片欢腾气氛中，他却叫了人送来酒，独自饮用，画舫上不独有他，更有平素交往的其他世家子弟，见了都笑道：“陆大公子何以独自饮酒啊，这是在哪里受了气？”

陆雨道：“何必多言，有兴致的便过来陪我一道饮。”

其中一位着蓝裳的便坐到陆雨对面，道：“陆兄，何必自苦，美人哪里不曾有，便是今日之宴，就有众多华彩美人，今斐兄若是过不去，讨一个美人来泄泄火便是，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陆雨道：“我并没太过在乎他，他不知好歹，我实恨他！”

那蓝裳少年又笑了，“并不在乎，何以又恨，陆兄，你这话可就泄了底细，说来，她是哪家姑娘，或许我还能帮你一帮。”

陆雨凉凉瞧了他一眼，看得蓝裳少年情不自禁怀疑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陆雨独自饮了一壶酒，又唤来沈彬彬作陪，一面眯缝着眼睛望向华庭中央的歌舞喧嚣。

不知不觉中竟有醉意……

他忍了半晌，终是没忍住望向岸边，然而斯人已去，哪里还有人影。

一时间，对许淼然又恨了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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