亓嘉玉出生起就有一件讨厌的东西,他的双胞胎妹妹亓景珠,在羊水里就和他抢占生存资源的东西。他最早的回忆大概是在三岁左右,不过对同胞的恶感却还要更早。那时他们躺在同一张婴儿床上,床单是淡蓝色,周边有围栏。亓景珠很好动,总是趴在那站着,跳来跳去。
她再一次摇晃栏杆时,亓嘉玉扭开了阀门,亓景珠从床上摔下去,进了医院。
当时他并不明白这会造成什么后果,也许他也不想让亓景珠真的死掉。总之,她在医院的那几天,对亓嘉玉来说很愉快。
她出院后他们就不再睡同一张床了,亓嘉玉依然很讨厌她。不过他很快就被别的东西分散了注意力。
第二件亓嘉玉讨厌的东西是父母。尤其是亓媛,她总是无时无刻不在尖叫、在咒骂。丁书译似乎已经习惯了,只是说:“你不可能真的得到一个人。”
“我得到你了。”
丁书译耸肩,亓媛又开始翻出撕碎了几遍的结婚证:“离婚,我们离婚!”
“好。”
“……这两个孩子都是我的。”
“当然了,都是你做的试管,你找的代孕。”
最后总是不了了之,丁书译轻飘飘地说:“我早就说过,我不可能喜欢女人。你可以强迫一个人结婚、甚至生孩子……但你不可能真的得到一个人。”
第三件亓嘉玉讨厌的东西是血缘。偏偏他们家亲戚颇多,时常上门叨扰。丁书译说得很堂皇——血脉相连,能帮就帮;其中有个比他大两岁的男孩,丁书译对他像亲儿子一样,时常领到家里来。亓景珠一样讨厌他,把铅笔削尖了往他身上戳。
把别人身上戳出了血,丁书译也没有教训她,只是皱着眉,好像鞋里进了颗石子。作为他们的父亲,丁书译对他们总是这样。不喜欢、也不讨厌,只是觉得不舒服,走一步就硌一步。
第四件亓嘉玉讨厌的东西是和人接触。这时他已经上小学了,每天都要接触那些恶心的同学、老师,嗡嗡叫着和苍蝇一样。同时亓景珠确诊了多动症,亓媛勃然大怒——她还没接受自己的精神问题,更不能容忍女儿的。亓景珠不用去学校了,她母亲发誓要把她变成正常人。不过她不会带小孩,亓景珠说话大声点也会挨巴掌,然后又一连串道歉。
亓嘉玉就是从这时候开始和亓景珠换身份的。他们的身体发育都还没开始,都是一头短发,看起来都是粉雕玉琢的儿童。
亓嘉玉本来也不喜欢上学,时不时答几道题就能应付过去,对他来说再好不过了。亓景珠不知道他的想法,只是想出去动动。所以他们每周都有一半时间假扮成对方。
丁书译和亓媛这对父母分不清他们,甚至一丝端倪也没发现。丁书译有时候会带他去自己上课的地方——他以为带了女儿,其实是儿子。往往是让他待在家里别乱动,别乱跑。只有一次丁书译没让他进门,而是把他绑在楼下的一棵树旁边。也许常年的折磨让他心中已经很难生出愧疚,丁书译什么都没说,只摸了摸他的头发。他上了楼,几分钟后一个男生也上去了。男生上楼时没看见他,下楼时却注意到这个拴在树上的小孩。
他个子不高,偏瘦,眼睛像动物。那双大眼睛朝这边看了好几次,走出很远后又绕回来,给了他一瓶水。
大概是不想多管闲事,或者不知道如何帮助。他没和他说话,也没做什么指示,放下水就走了。他身上有股沐浴露味,和他爸爸身上的味一样。
后来亓嘉玉知道了这个男孩的名字——在一次次偷窥中——也隐约知道了他们在做什么。
亓嘉玉终于有了一样喜欢的东西。
上初中后,双胞胎的变装游戏终止了。其实亓嘉玉此时还相当瘦弱,完全可以扮做女孩,但亓景珠不愿意。父亲死后,她心思多了起来,混在男孩里总是觉得很羞耻。生活好像恢复了正常,在她春心萌动地留起长发,准备和班里某个男生表白时,亓嘉玉经常在校园外跟踪周一青。
要找到他对亓嘉玉说不算难,为了掩盖那件丑事,就连当时学校里的学生都不太知道当事人是谁。但亓嘉玉已经把他的样子牢牢记住,周一青甚至没有被学校开除,但他也没有再读书,他只是落榜了。
周一青做过的工作很多,不过一开始是超市、饭店,后来就是KTV、洗发廊、最后是酒吧,夜场。
在中学学校里还在教授职业平等的时候,亓嘉玉就知道,人要堕落太容易了。周一青高中毕业后,两三年内就长开了许多,简直是一张能上电视的脸。可惜没人请他上电视,只有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周一青住在治安很差的地方,差到他一个初中生都能翻进他的阳台。有时候他在楼下看见某个男人衣衫不整地出来,就爬上对方楼隔着窗户看他——周一青懒得穿衣服,坐在床边,扯开易拉罐上的环扣。
他从这个时候就有瘾,手抖得停不下来。亓嘉玉想起他们在床上说的——宝贝你的天赋会让你成为艺术家——他觉得丁书译也骗了周一青,他既没有多宝贝他,他这样也根本拿不了画笔。
他总是没什么钱,只能喝便宜酒,而这还要从他的饭里扣出来。亓嘉玉都想偷偷塞几张钞票到他房间里,但周一青别的不在乎,钱却总是算得很清。在他又一次饿到缩成一团时,亓嘉玉买了份快餐,随便扒两口,搁在他楼下的垃圾桶上。
等周一青出门上班时,脚步都有些虚浮。他走出去很远,又绕回来,环顾左右无人,把垃圾桶上的那份剩饭吃了。
他吃得很痛苦,像咽刀子一样。亓嘉玉却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快乐过,他心里小鹿乱撞,脸也烫得吓人。
周一青不是没发现过他,不止一次他们迎面碰上。不过他从来没记得他的脸,就像对周围的其他人一样。他有时会去大学门口,什么都不做,只是坐着看里面的学生来来往往。他看着校门,亓嘉玉就看着他,直到一个和周一青差不多年纪的学生走过来,兴奋地和他搭话。亓嘉玉猜那是他以前的同学,因为从周一青的表情上看,他在说他过得不错。
那天晚上他的哭声,亓嘉玉在楼下也能听到。
后来周一青离开了一段时间,对亓嘉玉来说那是挺长的时间,长到让他失落。同时亓媛再次出院了,她状态好了很多,可以心平气和地和他们说话。出于对女儿的疼爱,他们的外公还是给亓媛安排了相当不错的工作。于是亓嘉玉和母亲的关系突然好了起来,利用她的职位之便,亓嘉玉查到周一青改了名字。
他之前多努力地查找,甚至不惜去敲他邻居的门,都没问出一丝周一青的下落。现在只是鼠标轻轻点两下,他就又落到他手心里。在那把深色的办公椅上,亓嘉玉第一次意识到,权力——是多么好的东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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