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的身体霎时僵住了。
银发青年平淡地望着他,眉目疏冷,仿佛从来不认识他一样。他怔了几秒,原本止住的眼泪又哗得一下掉下来,旋即撕心裂肺地问道:“陛下,您不记得我了?”
“……”确实。
“我是埃勒克·萨塞克斯,曾经做过您的御前骑士,目前在帝国陆军内担任军械总司。”埃勒克嚎啕大哭,哭得林疏玉心惊胆颤,生怕他把侍卫引过来:“您亲自封我为铂金侯爵,赐给我诺威堡和但城的千里沃土,说我是你最欣赏的骑士……这些您都忘了吗?”
林疏玉看着他的眼泪横飞的惨样,心中甚为心虚。不过也不能怪他,《孔雀帝国》里大大小小的游戏人物足有上千个,他只记得住里面相对重要的。比如柏洛斯,比如他的政治顾问沈峥,还有尽职尽责的女宫务大臣莉莉丝——再说游戏里每个npc的头顶都会飘着名字和头衔,哪像现在什么都没有。
他被哭得耳朵嗡嗡响,眼前一阵阵地发晕,腿脚略微软了一下。年轻的侯爵慌忙扶住他,只见对方碧羽面具底下的嘴唇异常苍白,纤细的下颔瘦得几乎捏不起肉,像是随时会化成一捧飞雪,被疾风拉碎在皇宫的冬夜里。
“陛下!陛下!”
埃勒克心神大乱,醉意顿时消散殆尽,抱起林疏玉就要往宫外走。林疏玉本来只是腿软了一下,见状想了想,决定还是不要提醒对方自己其实还醒着了。
……送上门来的交通工具,为什么不要呢?
但没走多久,一行披着白色铠甲的侍卫便突然出现,将埃勒克拦了下来。为首的那位个子很高,气质很冷,有种高高在上的傲慢感。在对上埃勒克的视线后,那人本就不佳的脸色更臭了一点,连行礼的动作都带着一种懒洋洋的敷衍:“萨塞克斯大人,宫中混进了刺客,皇宫今夜封锁,无令不得外出。”
侯爵的脸色骤然青了下去,还未及开口,便见对方又一笑,不怀好意道:“以及,大人可否让我们核对一下您身边人的身份?”
宫廷内部的白铠侍卫都是柏洛斯挨个从贵族里挑出来的年轻子弟,林疏玉的旧部与之多有龃龉,侍卫长更是柏洛斯的心腹,跟这些人的关系僵得不能再僵。闻言,埃勒克收了收手臂,愠怒道:“顾白,你是在怀疑我包藏刺客?”
“不过是核查一下,大人不必紧张。如今陛下大婚,要是出了什么差错,可不是你我担待得起的。”侍卫长一哂,不咸不淡道。
“大婚?呵呵,先帝若是有灵,死了也能气活过来。顾白,先帝当年待你的家族不薄,若是知道你如今这副做派,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听了这话,侍卫长的脸色更冷了几分。他不欲跟个醉鬼计较,手一挥,向身后的侍卫示意道:“把他架开。”
“你竟敢这样对待我!”侯爵奋力挣扎,却被两个身强力壮的侍卫强行拉开。银发美人失去了支撑,徒然地摔向地面,水银一样的头发在风中铺开。埃勒克目眦欲裂,眼睁睁地看着林疏玉落入他人手中,声音都急得破音了:“他晕过去了,别碰他!我操,老子叫你轻点!”
林疏玉脚下踉跄了一下,手腕随即被抓住,紧接着被人抬起下颔,取下了脸上的面具。下一秒,他听见有人狠狠抽了一口气,还有膝盖撞击地面的声音。
四下俱静。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惊愕地望向那张漂亮得让人不敢多看的脸。
那张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颜色,如同一块剔透的冷玉。长长的睫毛低垂下去,随着呼吸微微颤动,像一对随时会展翅飞走的黑鸦。
每个孔雀帝国的国民都对这张脸极其熟悉。现任皇帝柏洛斯亲手用月亮石为他刻了一个雕像,放在主城正南方的高塔上,近于悲悯地俯视着整个国度。更多时候,他姓名的首字母被人制成吊坠,挂在胸口、缠在腕上,带进坟里。
没人会忘记是谁将他们从灾难、贫困、战乱中解救出来,又赋予他们尊严,给他们每个人在光明里重生的权利的。他平息了战火,恢复了经济,驱逐了肆虐的深渊魔物,疏浚了被淤泥堵塞的河道,建立了有史以来最大最繁华的主城。
但他走得太早了。二十六岁,年轻得不可思议。他给了所有人关于未来的梦想但又一手摧毁,残忍至极,不留丝毫希望的余地。
顾白用最快速度将林疏玉的脸遮住,冷声道:“私自潜入内室偷盗……皇后遗体,埃勒克·萨塞克斯,你好大的胆子。”
“他回来了!他没有死!”埃勒克气得大叫:“皇后?你怎么敢这样称呼他?柏洛斯算什么东西,一条臭狗也想吃天鹅肉?呸,他也配!”
“大人喝多了,进监狱醒醒酒吧。”顾白嗤笑一声,冷冰冰道。他小心地接过林疏玉的身体,吩咐道:“你们几个把他拿下,我送……皇后回去。”
“是。”
埃勒克在叫骂声中被押走了。林疏玉不到十分钟换了三个人抱,快要吐出来了,心想尸体是真不好演。
他靠在顾白怀里,漫无边际地出神。要是他现在突然坐起来,会不会把对方吓晕过去,好让他趁机跑出去呢。
吓晕的概率比较低,还是得想办法说动对方才行。但顾白不是他的嫡系,是柏洛斯的人,不一定愿意为他办事——但不管怎样,对方目前是他唯一可以抓住的机会,再等下去他真要被送回柏洛斯的手里了。
林疏玉抿了抿唇,趁周围没人时咳了两声,然后睁开了眼:“你是……顾白?”
侍卫长脚底平稳的步伐立刻踉跄了,但好险没有把林疏玉摔出去。林疏玉推开他,慢慢站到地面上,一边回忆一边道:“我见过你。你是洛兰女大公的次子,北敦半岛的伯爵?”还好中文名比那些长长的英文名好记,他多少有点印象。
“现在是侯爵了,陛下。”顾白的嘴唇发着抖。
林疏玉望了眼他胸前的徽章,轻轻哦了一声。他想了想,说:“我记得我参加过你十二岁的生日,那时你还没有你家门口的石狮子高,一转眼这么大了。”游戏和现实的时间流速比率被他调成了10:1,早知道调小点了。果然不论什么生物,一脱离幼崽期就不可爱了。
顾白咬住牙,冷漠的神色荡然无存,眼中隐有泪光闪烁。只消一句话,他便从盛气凌人的侍卫长变成了被雨水淋透的小狗:“您还记得……那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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