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起来不像是生气，倒像是招呼季瑾去陪他玩儿。季瑾也是自从来了这个时空之后才发现夏琛其实挺喜欢做手工，雄虫脑子活络，基础知识扎实，动手能力还强，做什么都有模有样的。雄虫主动喊他作陪，季瑾自然是屁颠屁颠地跟着，他们在工程室好一通钻研，在不破坏面罩内部结构的前提下在外面套了一个可装卸的声波过滤器，第三天穿越时空节点之前，夏琛拿出一个过滤器来，郑重其事地套在糖的头上：“戴上它你就听不见轰隆声了，会舒服一点。不影响听广播。”

“啊…谢谢殿下。”

糖被他突如其来的好意砸晕了，懵懵地看着他给自己调试好过滤器，又见夏琛拿出来一个过滤器，忽然明白夏琛这是嫌他吵，不由歉疚道：“对不起，我今天一定不叫了。”

“我们是军虫，星际航行是我们的工作，对你没有那么高的要求。我第一次上模拟器的时候叫得比你惨多了，都是这样过来的，不用放在心上。”夏琛慢条斯理地带上过滤器，拿出遥控器对糖和罗斯道，“绿色按钮是开启，红色是关闭。时间有限，外观有些简陋，凑合用吧。”

罗斯朝夏琛道谢，把遥控器塞进糖的衣兜里。糖以为夏琛给每只虫都做了一个，环顾一圈发现只有他俩头上戴着这玩意儿，好奇道：“雌虫不用带吗？”

“他们的耳腔结构和我们雄虫不一样，可以自主过滤杂音。”夏琛认真地朝他解释，“另外他们几个更喜欢聊天，不会介意你叫两嗓子的。你要是想和罗斯说话，就把滤波器关掉。”

他说得轻松，糖一想到三天前这船晃得他胃酸都要吐出来了，坐一次跟上刑似的，听罗斯说夏琛在部队待了三十年，从连长一路干到军团长，他实在无法想象，就凭雄虫这样的体格，也可以领导雌虫吗？

“可以问一下吗，你为什么要当兵？”

夏琛理所当然道：“找个班上而已，在哪儿上都一样。”

罗斯和摩多都不是这么和他讲的。糖实在憋不住，把内心的疑问一股脑儿都问出来，“可是我听说雄虫是不用工作的，而且你还是个大贵族，应该有很多钱吧，为什么要活得那么辛苦？”

罗斯到底是当过夏琛副官的虫，看他神色便知他此时心情不佳，低声对糖呵斥道：“不要乱说话。向殿下道歉，然后闭嘴坐好。”

糖撇嘴道：“我就问一下嘛，问一下也不行呀？”

“我只是在想怎么和你说比较好。”夏琛示意罗斯不要凶他，细细思索了一阵，缓缓对糖道，“我们虫族是群居种族，每个个体为群体提供价值，从而得到生存资源和庇护，这是社会运行的基本道理。我这么说，你可以听懂吗？”

糖睁大眼睛，嗯嗯地点头。他虽然认识的字不多，罗斯和摩多平时对他总像逗小孩似的，不爱搭理他的那些问题，可是夏琛不一样，他知道雄虫多半也看不上他，但是雄虫不会对他表现出鄙夷，尽管态度冷淡，但糖知道夏琛不会骗他，相反，他也许是整艘舰船上唯一一个真正愿意教他的虫。

“好。”夏琛见他专注，颔首继续道，“在我们社会的分工中，雌虫承担了绝大部分生产和战争工作，比如说种植一棵青菜，打下一颗星球，这些看得见摸得着的劳动创造直接价值。而雄虫在社会分工中承担缓解雌虫狂躁、为雌虫提供养分、维持种族繁衍等工作，这些工作虽然没有直接创造价值，但是促进了雌虫的劳动效率，维护社会稳定，维续种族繁衍，虽然这部分间接价值并不能以星币的形式衡量，但是我们也创造了价值，社会应该给我们报酬，是不是这个道理？”

糖呜呜点头：“是的！”

“所以你在养殖所，每天接待很多雌性，养殖所提供给你住的地方，给你吃饭，你生病了有医生给你看病，这是你的劳动报酬，这就是上班的本质。在虫族帝国，雄虫虽然十八岁才能结婚，但往往十五岁左右时就被长辈和社会推动和雌虫交合，成年后一个雄虫家庭往往有十几个雌虫，和养殖所相比，你可以认为“客户”从流动的变成稳定的一部分虫，但是实质上提供的服务没有区别。雄虫只是从中获得了更多的主动权和报酬，但是他们并不是不工作，他们同样也为社会提供了价值。如果一个雄虫拒绝提供服务，他会被系统抓去匹配，所以并不是不工作，每个雄虫都必须工作。”

糖听得小脸煞白：“那我…我是不是也要服务很多很多雌虫啊，我…我不想再过那样的生活了，我就跟罗斯一起过，行不行啊？”

“当然。但是社会不会提供给你很高的报酬，雄虫的绝大部分收入来自雌侍的资产，你不嫌罗斯工资低就行。”

糖歪头看罗斯：“哥哥，你工资很低吗？”

罗斯羞愧地低下头：“吃饭和买衣服应该够，星际旅游和奢侈品就有点……”

糖忙道：“够我买菜给他做饭就行！”

罗斯被他大庭广众之下这么一嚷嚷，脸瞬间就烧了起来：“不会让你做饭的，我做！”

钱穆听了一嘴，哼唧道：“真是天真啊。”

廖西笑道：“你别管他后来怎么想，现在能这么想就挺难得了。”

“但是我想和你说的不是这些。”夏琛忍住笑意，刻意用有些严肃的语气同他道，“社会能提供的总报酬是有限的，雌虫拥有更高的劳动价值，雄虫可以用独有的性价值和繁衍价值对自身体格素质的缺陷进行弥补。但这是我们从出生起就拥有的基础价值，你在天伽一天学都没上过，和我比起来，我们在性这一方面能提供的价值完全没有区别，对不对？尽管每个雄虫都可以靠提供性价值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但这样做的同时意味着他完全放弃了后天的成长，从出生到死亡，他没有创造任何其他价值。长此以往下去，社会将认为雄虫就是无能的，就像天伽那样，把雄虫圈养起来即可，因为让他们接受教育，也没有什么用。”

“创造的价值越少，在群体中的地位越低，获得的报酬也越低。实际上雄虫和雌虫并没有智力上的差异，很多轻体力劳动雄虫也可以参与，同样可以创造社会价值。所以等回去以后，我出资让你上学，你毕业了去给我找个班上，不许在家待着。”

他这话虽然是对糖说的，但是声音并不小，在场的所有雌虫都可以听得到。糖还懵懵懂懂地看着他，其他军雌却各个静默不已，他们已经明白这是夏琛在向他们表达态度。现在他们从天伽回去，后面的路要如何走，怎么和陈凯星交涉，怎么和首都星里残留的皇室交涉，尖锐的雌雄关系怎么处理，这些疑云笼罩在每个雌虫头上。夏琛这番话无疑给他们喂下一颗巨大的定心丸，主基调一旦定下来，后续该如何行动，他们心里多少都有数了。

廖西率先鼓起掌来，笑道：“还得是领导。”

钱穆叹道：“看来我挑长官的眼光还可以。”

季瑾没说话，眼中却有泪光隐隐浮现。他喜欢的是一个如此宏伟博大的灵魂，一座高不可攀的山峰，他感到幸福，又无比愧疚，愧疚于将天伽和虫族的未来都扛在他的肩上，自己能为他分担的却太少。

【飞船即将进入颠簸航段，请所有单位立刻回到座位上，做好安全措施】

夏琛原本跪坐在座椅上，听见广播后转身正坐，无意间瞥见季瑾眼角湿润，惊奇地伸手抹了一把：“哭什么。”

季瑾摇摇头：“您快把滤波器带上吧，我看他马上要叫了。”

夏琛同样感觉晃动越来越剧烈，连忙三两下把安全带重新系好，开启滤波器，主动将手掌盖在季瑾腿上。

等到感觉一只热乎乎的手覆上来，他轻轻叹口气，安心地闭上眼睛。

【本章阅读完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