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细想想，我和清明节好像没什么关系。唯一期待的就是有没有假期。

可我爸会在这一天雷打不动地去祭祀家族的二爷，和我爷爷。有时候也会驾车带着我去，有几次我嫌弃烈士陵园太远了，一路上还要唠唠叨叨。

奶奶还没去世时，爷爷的坟冢尚未迁移到家族墓园里，只他一个坟头孤零零地躺在一个大土堆上。平日里也没有人来看他，只在大年初一回来上坟时，家里人谁都不敢忘记还有这么个老坟头儿。

二爷的倒是随着战中战死的小自卫队一起被安葬在了烈士陵园。[1]

我爸说爷爷叫尚喜民，是我们村的支书。

有关于爷爷的记忆，我爸也不怎么记得，甚至连他的样貌都没了印象，只是常听奶奶念叨二姑和我爸长得最像爷爷。

我对爷爷更是知之甚少，只记起有一次跟着我爸给爷爷上坟后，要去市郊区的陵园看二爷，在路上，我爸又提了一次。

“芮芮，知道你爷爷叫啥么？”

“知道，尚喜民啊——石碑上有刻着呢。”

“你爷爷那叫牺牲。”知道知道，他经常说。

“嗯。爸你再讲一遍。”

“你爷爷啊，他和咱们村里的一些干部和文员儿，到山里的一个村里去视察。因为那几天上边就是“山里边”的土话一直下雨，他们担心里边人的人身安全。都快要进山里面了，山洪暴发，他们正在行驶的那座桥被冲断了，车连带着人都被卷入了桥底下。”我爸缓缓道来，不同于往常那样轻松。

“咋就没逃出来呢？”其实我们都知道这有多难生还。

“他们坐的那个大车啊，是个…是个老绿皮卡车，就跟那电影里演得一样。那时候那种车最结实了，主副驾驶的四周那都是，那都是用铁焊的。”

“那坐在后面的不就可以跑出去了吗？”

“嗯，你爷爷他那天，正好拉肚子了，一直上厕所。本来他要坐在后面的，后来大家伙都担心他，让他坐在了前面，好舒服点儿。”

“山洪一下子就爆发了，车在一瞬间就被冲进了桥底下。”

“后来，他们把你爷爷抬回大队的时候，都说那身体破破烂烂的，全身没有一块完整的肉。肉皮这儿耷拉一块，那儿磨烂一疙瘩。把你爷爷抬进大队后，爸当时还在家门口跳水坑呢…”

“你为啥跳水坑？”我插了句嘴问道。

“那还能咋？下雨了，我贪玩儿呗。”

我突然就想到了，在昏昏欲睡的语文课上老师讲过的一种手法——乐景衬哀情。

“他们当时都不敢让爸知道，去世的人总要下葬，办白事儿了也就瞒不住我了。你爷爷牺牲的时候，爸还不足7岁，估摸6、7岁左右？爸也记不清了。”

我连忙扭头看向窗外，外面淅淅沥沥的，灰蒙蒙的空中飘着急切的小雨。

我憋着气，不敢呼吸，因为会流鼻涕，发出吸溜吸溜的声音。那样的话，他肯定知道我在哭了。

我打开车窗，有雨水跳在我的眼皮上，我偷偷抹掉了眼泪。

“回来爸带你去看看那座桥，桥下都是大碎石疙瘩。原来是让过河的，后来水都水库截断了，那儿现在只要不泄洪，下个雨也积不了太深的水。”也不知道我爸去过多少次了，这是他第一次说要带我去。

“嗯，下次吧。”

清明雨纷纷，何处无断魂。回忆不再有，徒留了伤悲。

从未深刻享受过父爱的他爷爷那一代的人都是颇为严厉的第一次当爸爸，便摊上了我这么个儿子。也难怪他这么爱我，原是不想我历经他所经历过的，比如享有纯粹又深沉的父爱。

我从心底里可怜我爸，又庆幸还有小半辈子来弥补他，虽然他可能什么都不缺，但是他爱我，也需要我。

我让他把手机拿出来，点开音乐软件，从“收藏”里找到《相依为命》，是他非常爱听的歌，播放了一路。[2]

“让我学会为你贪生怕死”

“即使身边世事再毫无道理”

“与你永远亦连在一起”

“你不放下我我不放下你”

“……”

[1]这里关于二爷的事情不再赘述，很多事情我也忘了，倒是每年我爸总会记得去陵园，比家族里的任何人都要上心。

[2]《相依为命》是我和我爸特别喜欢的一首歌，在奶奶去世初三的暑假后，这首歌成为了我的勇气来源，也才真正明白我爸对我意味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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