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还说什么，安里先撑不住了，靠着他困倦起来，眼睛慢慢搭下去，一副快要睡着的样子。
以利亚心里慌乱，又心疼安里，头一次拗不过他，点头让他们把尸骨埋在这里，不过他跟维克托使了眼色，维克托偷偷把尸骨的牙齿留了下来。
安里眼睛半阖着，神色淡漠，也看不出是高兴还是难过，只是静静的靠着以利亚，眼皮子慢慢搭下，似乎就快睡着。
洛艾尔从乌烟瘴气的屋子里出来，说找到个重要东西，那是一本笔记，被装在密封袋子里，他们说因为年代久远，有很多字迹模糊，要带回去做修复。
安里依旧没什么反应。
院子里的坑挖好了，但他们说不好直接把白骨放下去，提议弄点木板，做个简易棺材。
安里半睡半醒，被以利亚哄着，点头应下。
以利亚想哄安里，在他面前留好印象，但维克托想保存尸骨完整性，防止后续有需要，再来这里采取数据。
所以艾洛尔提了这么个建议，两头好，以利亚觉得行，这才拐弯抹角、大费周章的折腾一通。
不过，以利亚突然想到了什么，防备警惕地看了奥德里奇一眼，眼中杀意转瞬即逝，但还是被奥德里奇捕捉到了。
他一思索就猜到了，以利亚虽然默许了他们跟随，但也仅此而已了，他没有逾越的资格，但以利亚有反悔的权利。
而以利亚现在默许他们跟随的原因，就是为以后探查安里身世，方便接触虫族内部，获得所需基因等事做准备。
这是以利亚容忍他们的唯一原因，奥德里奇想，如果他们提前知道了安里身世，以做要挟，或者出现一个比他的身份更合适的虫族中介人，他可能会马上悄无声息的死在某个地方。
现在是他表明立场和诚意的时候，也是他或许能够得到原谅的第一步。
但他又知道，以利亚不是他的突破口。奥德里奇无视以利亚的眼色，走近两步，轻喊：“安里。”
奥德里奇看见以利亚骤然握紧的拳头，还感受到阴冷凶恶的视线，还有安里昏昏欲睡，似乎并没有听到的样子，他面不改色，声音越发温和：“这是你小时候住的家吗？”
这是一句废话，废到安里只是轻微地往他的方向瞥了一眼，依旧没有理会的意图。
“我记得你以前跟我说过。”奥德里奇自顾自的说：“你说小时候，你就在屋子里等爹爹，他会带好吃的回来给你读故事书。”
安里微微感了兴趣，强打起精神看过去，奥德里奇神色自然，像是与多年好友般亲切，根本看不出两人有什么隔阂。
“我问你什么故事书，你说不记得了。我问你记得什么，你说你记得一首歌，是爹爹晚上唱歌哄你睡觉的歌，我们一起听过。”
“歌词里面有你的名字，‘微希希安里。’”他语气又放缓了一些，像安里平时的调子，又像哄孩子似的：“是虫族一首哼唱歌谣，名字叫‘备受期待的小孩儿’。”
安里终于正眼瞧他，他睁大眼睛，仔细看向奥德里奇，似乎有了些印象，但还是模糊的，更触动他的是奥德里奇说的话，关于那首歌谣，关于那些宁静夜晚，关于爹爹的温柔怀抱。
记忆鲜明地呈现在脑海里，连困意也消散了许多。
“是首非常小众的歌，受众并不广泛，因为这首歌最初是给小雄性创作的。”奥德里奇语气平和地，慢慢地回忆某些过往：“当时你好像并不知道歌词的意思，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说的就是兽人族语言，虽然你和爹爹生活，但你们好像不用虫族语音沟通。现在你还记得它的歌词吗？”
“我记不太清了。”安里垂眸回答。
“我呀我，我满怀期待的珍贵宝藏；你呀你，你是我最疼爱的小小孩儿。”奥德里奇平和地叙述出一句歌词，没有起伏的语气却越发温和，又藏着一些不忍：“是一位父亲写给他的小雄性的，歌词大意有些消极的引导，所以禁止公开分享了，如果你想听，我可以给你找完整版。”
这首歌其实是在虫族的政治条件下，一位雌性失去了小雄性的抚养权，所创作的心中哀叹，作为父亲，他能感同身受。
但面对安里，作为安里曾经的伤害者，作为一个雄性曾经的守护者，他提起这首歌时是更加的痛苦。
悔恨能让人直不起腰。
可以利亚的视线依旧虎视眈眈。
“你爹爹也是位雄性吧？”他尽可能地平静下来。
“嗯。”安里答：“是的。”
以利亚猛地低头望向他，又望向奥德里奇，他们虽然能分辨兽人和虫族的骨骼，但他们还没有辨认出那具白骨是位雄性。
虫族那样柔弱不堪的雄性？
“我听你讲过几次。”奥德里奇平静的点点头，引导似的语气问他：“感觉是位温柔又强大的人，你还记得一点他的样子吗？”
“我记得。”
“记得就好，那你还记得他的名字吗？”
安里微微皱眉，好一会儿才从记忆中寻觅出有些绕嘴陌生的名字，干巴巴的从嘴里吐出来。
“安德斯。”
安德斯，一位温柔的，强大的雄性，样貌和他还算像，眼睛是更加温柔有力的水蓝色，莹莹的像浅透的海。
他的记忆好像就止于此了，此刻最多的，最深刻的反而是模糊的温声细语。
温声细语，一遍又一遍的唤他“我的安里宝贝”。
离别十二年，他终于回到了属于他的家，对着皑皑白骨，无声地咽下懵懂的悲与苦。
他心中有灵魂将在波涛里苏醒，那些年受过的苦楚与血泪，千百次才懂得的道理，千百次依旧不懂的道理，都在今日今时，默默地先行白骨一步，埋葬在近在咫尺的泥泞中。
这座荒芜烂臭的垃圾星，是他的家。
这里埋葬着最爱他的爹爹，还有他——无声地烂俗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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