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他从师父的话里领悟到的意思是:诸佛因为心中无执,所以没有烦恼缠绕于意识,也就感觉不到时间的漫长,他们虽然也在时间之内,但是时间对他们变得不再重要。假使一个地方的所有人都感受不到时间的漫长,那么时间对于那个地方也就削弱了存在感,比如佛土。
这番领悟十足浅显,连益西和丹增也都立刻豁然开朗。
不过益西又说:“不执着于任何事,对我们俗家弟子来说很难啊。每天奔波忙碌就是因为对现状还不满意,修行和解脱,最开始都是因为不想留在轮回里。”
心有不满的时候必然会执着于更好,碌碌筹谋,从而需要仰仗时间、依赖轮回万物,一步一步地实现未了之愿。
这着实不是什么错误,可人又不得不防着这种心境变成自己的把柄和软肋。
即便不被任何人利用,蛰伏于宇宙苍穹背后的时间也终归是在用这种方式圈禁一切灵魂。
茨木与酒吞默契地一同想到了这一层。
茨木忽然开口问道:“所以,佛家允许信众许愿,也会满足这些心愿,本来是想消解他们的执着吗?”
年轻僧人点了点头:“佛家这些满愿的方法确实是为了让信徒减轻烦恼,这样修行的时候能少点负担,不过也有更重要的一点:假设你苦求某种世俗的圆满,求了一位本尊,本尊抬手就能帮你,你会不会想变得跟他一样?密法的原理就是打破世俗众生和诸佛、本尊之间的界限,让众生成佛。到最后,还是要靠修自己来圆满自己。”
至此,因法而聚的一行人似乎已经讨论出了颇为圆满的答案。
当晚的时间本该用来跟酒吞摊牌,可是茨木还沉浸在僧人下午的点拨里,一直在咂摸自己的感悟。
“你再不说,本大爷就从现在开始一直跟着你,看你到底想干什么。”酒吞环住茨木,凑向他耳边提醒道。
顺着话意,一抹血雾从鬼王指尖升起,撩弄着茨木的下颌。
茨木忽然想起来,那天出车祸的女人起死回生的时候,横空出现并击碎初始权柄的五行之阵好像正是酒吞放的。
“挚友明明什么都知道。”
“那又如何?本大爷的水晶跟你的水晶成双成对,所以它捎了信来。本大爷跟你也成双成对,你就不该亲口告诉本大爷你的计划么?”
茨木扭过头,堵上了鬼王过于能言善道的嘴。
一番唇舌交战的缠绵过后,茨木却说:
“我其实,没什么计划。”
茨木的计划,就是按着价值诱导他的方向去遂其所愿。
听出了他的意思,酒吞沉叹了一声:“你啊,还是那个疯子。”
“我从时间之始就没变过,不是么?”茨木笑道。
他狡黠地跨过了他跟他直觉深处的存在之间的隔阂,把自己和那个“自己”并论在一起。
但其实,酒吞口中的“疯子”正是在指这样的他。
“时间之始,诸维都只记得是一场毁灭。如今这个轮回,祂们又认定没有起点。可是哪有什么东西不起于生而起于死?”酒吞的目光专注地凝望着茨木金灿灿的双瞳,像在讲述一段有关他的传说,“如果世界起于一场灭绝,那这灭绝实为新生——极端的新生。”
你是源源不竭的新生。茨木记得他的鬼王曾这样描述他。似乎是在时间之始,似乎是在鬼王殿上的七天七夜里。
这描述比所谓的真名更有意义。
而当茨木回想起这句描述,他联系起了他的本质、过去与未来。
当初,为了从无尽之地降生于轮回,祂应允虚无之力有限地进入秩序、孕育出由人类异变而生的鬼族,彼时正是因为现存的秩序拘束且令人生厌,祂才想要这样打破它。
身为“种子”的茨木清楚地看见,人类的执念远远强于自身的禀赋也远远长于自身的寿命,不得满足的执念日复一日地累积、滚雪球一样地堆结在一处,使得人间沉闷得喘不过气来。
人类还总喜欢宽慰自己说:假使有限的生命变得无尽、变得足够实现各种愿望,生命也就不再珍贵反而变得可悲。可是他们说这话时,并不曾拥有“可悲的生命”。就像也有人说,不要去学佛陀参悟,因为参悟会让万物变得毫无意义,然而说这话的人也并不曾拥有参悟的智慧。
永无止境地打破秩序、以激烈的方式注入新生并打破陈旧的枷锁,这是驱动茨木力量的根源。
为此,今天的他也很想看看,如果真的把混沌的禁忌赋权给所有众生,他们会在无法理解的生命形态下如何演变,这轮回里的诸多执念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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