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楼时,皮鞋踩在台阶上的声响像是某种不祥的倒计时。
主臥的门虚掩著,一缕夕阳透过缝隙在地毯上投下血色的光斑。
沈知让的手突然抖得厉害,桂糕的盒子“啪”地掉在地上。
床上的人儿安静得不像话。
“笙笙……別闹了……”他踉蹌著扑过去,冰凉的锁链硌得他掌心发疼,“这个玩笑不好笑……”
指尖触到的肌肤已经失去温度。
沈知让发疯似地解开那些他亲手扣上的镣銬,却在看到她腕间淤青时猛地缩回手。
那些伤痕像在无声控诉他的暴行。
“你不是恨我吗?”他將她搂进怀里,声音支离破碎,“我还没死……你怎么敢……敢先离开……”
周医生赶到时,沈知让跪在床边,昂贵的西装皱得像抹布,怀里紧紧抱著那个了无生气的女孩。
“沈哥,你妹妹都这么大了,怎么还像以前那样管她?”周医生的劝诫戛然而止。
他看见女孩嘴角乾涸的血跡,和领口处曖昧的红痕。
“你……你们……”
“她不是我妹妹。”沈知让抬头,眼底猩红一片,“救她。”
当听诊器贴上女孩胸口时,周医生的手抖得比他还厉害:“没……没呼吸了?”
他猛地后退两步,指著床上的锁链,“你把她逼死了?!十九岁的小姑娘你绑成这样?!”
宋悦笙就是被这声怒吼惊醒的。
她飘在天板下,看著沈知让一拳將周医生打翻在地。
这场景莫名滑稽。
他们不是向来沆瀣一气吗?
……欸?
欸!
怎么床上还有一个自己?
宋悦笙飘过去查看。
等等。
她真……死了?
咋死的?
宋悦笙盘著腿飘在自己的“尸体”上空,仔细回想发生的一切。
她记得她说了句“敢牵扯无辜的人,就死给你看”,门关后心臟被火烧过一样,然后……就没了知觉。
不是吧。
老天爷觉得她对徐晏衡一往情深,所以要成全她?
他哪里值得她做这些?
明明是个医生,偏偏说话轻佻,还动不动出现在她身边。
如果不是医术高超,这种人她平时瞟都不瞟一眼。
话说,黑白无常来得这么慢吗?
宋悦笙习惯性地想靠个东西,结果半截身子倒进了她的“尸体”。
与此同时,她听见周医生说:“沈哥你快看,小笙她没死,右手还动呢!”
沈知让回头,发现什么反应都没有。
“我现在不想听见这种笑话。”
“不是啊沈哥,她真的还活著,你看你看,她都坐起来了!”
沈知让回头,啥都没有。
而宋悦笙反覆试探了好几回,明白了现在的处境。
──她的灵魂可以隨时回到肉体。
这算什么?
老天爷的补偿?
**
宋悦笙飘在半空,冷眼看著沈知让跪在床边哭得像个疯子。
他昂贵的西装外套皱巴巴地堆在地上,精心打理的髮型凌乱不堪,哪还有半分平日里的矜贵模样。
“噁心。”
她转身穿过墙壁,想逃离这令人作呕的场面。可刚到別墅大门,一股无形的力量就將她狠狠拽回。
灵魂像是被千万根针刺穿,疼得她蜷缩在玄关处发抖。
宋悦笙只好飘回二楼,发现自己的“尸体”还保持著那个僵硬的姿势。
她试著飘向窗外,却发现高空畅通无阻。
是不能离自己的肉身太远吗?
飘荡消耗了太多精力,她不得不回到肉体旁休息。
沈知让正握著那只冰冷的手贴在脸上,泪水浸湿了床单。
说实话。
她一点儿触动都没有,只有他死了,才对得起她这十二年非正常人的生活。
可他絮叨得她睡觉都不安稳,哭得心烦。
她只好回到身体里。
手指微动的瞬间,沈知让瞬间便察觉到了。
他偏过头,看见本该判为“死亡”的女孩儿正在睁著眼睛瞧他。
沈知让立刻紧紧地抱住她,泪水滴在她颈间,滚烫得像熔岩:“笙笙…笙笙……你快嚇死我了……下次別再拿死亡的戏骗我了……我承受不住……”
“笙笙……”
他抱著她,又將刚才絮叨的话说了一遍。
宋悦笙不想听,挣扎著想要推开他,却看到他一惊一乍地鬆开她。
“怎么了?是不是很难受?”
“剧组教你的假死是不是有副作用?老周来了,我现在把他叫上来给你瞧瞧。”
他说话没留一点儿话口,宋悦笙根本插不进去话。
算了。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宋悦笙刚推开房门,楼下就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沈知让拽著周医生的领带衝上楼,皮鞋在楼梯上踏出凌乱的节奏。
周医生白大褂的衣角翻飞,眼镜歪斜地掛在鼻樑上,活像被猛兽叼住的猎物。
“怎么出来了?”沈知让瞬间鬆开周医生,变脸似的换上温柔表情。
他伸手想扶宋悦笙,却在看到她后退半步时僵在半空,“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周医生扶正眼镜,白大褂上还留著沈知让拽出的褶皱。他无声地嘆了口气,认命地打开医药箱:“先测个心率……”
片刻后。
周医生道:“一切正常,没事……”
“她嘴唇发白!”沈知让突然打断,“瞳孔也不对劲!”
宋悦笙看著周医生额角暴起的青筋,突然觉得这场闹剧格外有趣。她乖巧地伸出手腕,在沈知让灼热的注视下轻声道:“周医生说我没事的。”
这句话像魔咒般让沈知让安静下来。
他站在床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著那条曾经用来束缚她的锁链,金属碰撞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直到周医生逃也似地离开,沈知让才如梦初醒般扔开锁链:“饿不饿?我让米其林……”
“沈知让。”宋悦笙歪著头,月光在她睫毛下投出细碎的阴影,“还要锁著我吗?”
沈知让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蹲下身,颤抖的手指轻轻碰了碰她脚踝上未消的红痕:“不会了……”声音轻得像懺悔,“再也不会了……”
宋悦笙看著这个跪在她脚边的男人,她想问的只是表面问题——“是不会还要接著绑她”,但他好像理解错了。
算了。
不解释了。
……
水晶吊灯的光晕下,沈知让正细致地剥著葡萄皮。
他修长的手指捏著晶莹的果肉,小心翼翼地递到宋悦笙嘴边,像是在供奉什么易碎的珍宝。
“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宋悦笙偏头躲开,紫色的汁水蹭在了沈知让的袖口。
他垂眸看著那片污渍,声音轻得像是怕惊扰了什么:“笙笙,你可不可以试著……喜欢我……”
抬起眼时,那双总是盛满掌控欲的眼睛竟带著几分哀求,“我会改的。”
他说得那样认真,满眼都是她的影子。
但这世上哪有那么便宜的好事?
“我还有两年毕业。”她推开果盘,“现在不想恋爱。”
“我可以等。”沈知让急切地抓住她的手,指腹摩挲著她腕间的红痕,“多久都可以。
“哦。”
她只是表达知道了。
但沈知让不这么想。
他认为“哦”=“同意”。
晚上又不老实地抱著她睡觉,一遍遍地说爱她,说得她烦躁失眠。
生气也被认为是害羞。
可即使这样,他也不让她出去別墅。
宋悦笙觉得不行。
再这么下去,和以前那种生活有什么区別。
於是。
她尝试著採用自己莫名其妙得到的灵魂出体,在他紧张地出去打电话时,宋悦笙反锁门,绑著床单在腰上,从二楼的窗户跳了下去。
床单在掌心摩擦出灼热的痛感,落地时她踉蹌了一下。远处传来沈知让隱约的怒吼,宋悦笙头也不回地冲向夜色。
別墅区的路灯像鬼火般幽暗。
跑八百米的衝劲儿全用在这上面了。
但因为是晚上十点,沈知让住的別墅区很少有车经过,她从小路跑了很久终於来到了主路上。
一边跑,一边招手计程车。
终於。
有辆黑色的车停了下来。
宋悦笙也没看清是不是计程车就上了后排,车门关上,她喘著粗气对司机道:“麻烦去青……济世堂。”
去学校肯定被堵,现在只能找徐晏衡。
毕竟。
她变成这样,至少有一半他刺激沈知让的责任。
车厢內陷入诡异的沉默。
司机握著方向盘的手微微发颤,透过后视镜偷瞄后座的动静。
“先生……”司机犹豫著开口。
“我们顺路。”男人头也不抬,修长的手指在平板上滑动,金丝眼镜的冷光遮住了他眼底的情绪。
宋悦笙这才注意到阴影处还坐著个人。
月光掠过他稜角分明的侧脸,镜片后的丹凤眼凌厉如刀,黑色高定西装包裹著宽肩窄腰,整个人散发著生人勿近的气场。
她眯起眼,记忆像被猫抓乱的毛线团。
这张脸绝对在哪见过,但绝不是云城——否则早被沈知让那个疯子列入黑名单了。
“想看就光明正大地看。”男人突然开口,声音低沉如大提琴,又带著蛊惑的沙哑,“偷瞄可不是好习惯。”
“我只是觉得你眼熟。”宋悦笙实话实说,下意识去摸手机却扑了个空。
该死,手机还在沈知让那里。
男人忽然倾身过来,古龙水混著雪松的气息瞬间將她包围。
他嘴角噙著玩味的笑:“小姐这搭訕套路可真老套。”
皮革的凉意渗进薄衫,混著陌生的雪松香在鼻腔炸开。
宋悦笙纹丝不动,甚至往车窗边挪了半寸,她看著那双丹凤眼危险地眯起,直到他修长的手指捻走她发间的枯叶。
“小姐对帅哥免疫?我以为凭我这张脸,怎么样也能让美人触动。”
司机突然急剎车,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声响。“对、对不起!有只野猫……”
男人冷冷扫了司机一眼,车內温度骤降。
“还行吧……”
宋悦笙趁机回答。
她见惯了沈知让那张脸,还有总在她面前晃悠的徐晏衡,帅哥……也就那么一回事。
人品不好,要脸也白废。
接下来的路程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宋悦笙这两年在s市学校、剧组、散打班三点一线地跑,按理说这张脸这么帅不应该没印象……
忽然,街边《桃溪》的巨幅海报掠过车窗。
宋悦笙瞳孔一缩,猛地转头。
“原来你是司述,正在招聘演员的玄幻剧《桃溪》的投资商大老板,难怪觉得眼熟就是想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