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苇盪里一片死寂，只有偶尔几声虫鸣，提醒著船上的人他们还活著。

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微弱的光线穿过稀疏的晨雾，照在小火轮的甲板上。横七竖八躺著的人，不管是林峰的手下，还是苏晴的人，一个个都带著满身的硝烟味和血腥气，脸上是无法掩饰的疲惫。

昨晚发生的一切，就像一场疯狂的梦。从百乐门的虚晃一枪，到十六铺码头的喋血火併，再到那场惊天动地的大爆炸，最后是黄浦江上的亡命追逐。每一个环节都紧绷著所有人的神经，稍有不慎，就是船毁人亡的下场。

劫后余生的庆幸感，在肾上腺素退去后，慢慢被酸痛和疲惫所取代。

王翰正笨手笨脚地给一个受伤的弟兄包扎伤口，那名特工的胳膊被子弹划开了一道口子，鲜血染红了半边袖子，但他只是咬著牙，一声不吭。

刘莽则靠在船舱上，手里还紧紧攥著那把打空了子弹的衝锋鎗，眼睛半睁半闭，似乎隨时都能睡过去。

林峰靠著船舷，抽完了最后一根烟，將菸头扔进江里，看著它无声地熄灭。肩膀上的伤口经过简单处理，不再流血，但一阵阵的钝痛还在提醒他昨晚的激战有多么凶险。

他转头看向身边的苏晴。

这个女人也一夜没睡，但精神状態看起来比他手下那群糙汉子要好得多。她换回了那身素雅的旗袍，头髮也重新束好，只是清丽的脸庞上带著一丝倦色，让她少了几分平日里的清冷，多了几分柔弱。

“你的人，什么时候到？”林峰开口问道，声音有些沙哑。

“已经在路上了。”苏晴看著远处雾气蒙蒙的岸边，“他们会带我们从安全路线分批进城。你们的人，还有那个俘虏，最好跟我们的人错开时间走。”

林-峰明白她的意思。两拨人目標太大，而且到现在为止，他们依然分属两个阵营，没必要一起行动，增加不必要的风险。

“可以。”他点了点头，又补充道，“那个日本人，我要亲自带回去。”

这是他手里最重要的筹码，不光是用来撬开“幽灵”线索的关键，更是他回去向处里交差的护身符。

苏晴看了他一眼，没有反对。她知道，在审讯方面，林峰的军事情报处远比她这边专业。而且经过昨晚的合作，她对林峰也多了几分信任。

“码头那边，现在肯定已经闹翻天了。”苏-晴的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法租界的巡捕，日本宪兵队，还有你们军统的人，估计都把黄浦江翻过来了。”

“让他们翻去吧。”林峰扯了扯嘴角，“军火都沉了江，仓库也炸成了平地，死无对证。他们什么都找不到。”

“你倒是说得轻鬆。”苏晴瞥了他一眼，“在法租界搞出这么大的爆炸，炸死了那么多巡捕和日本人，这口锅，可不好甩。”

林峰心里清楚，这口锅何止是不好甩，简直是能压死人。法租界那边一定会向南京政府施加最大的压力，要求交出凶手。而日本人，虽然吃了哑巴亏，但也绝不会善罢甘休，明里暗里肯定会疯狂报復。

他这次，捅的篓子太大了。

“车到山前必有路。”林峰嘴上说得轻鬆，心里却在飞快地盘算著回去之后该如何应对。功是天大的功，过也是天大的过。就看他怎么跟处长陈恭树解释了。

苏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她知道林峰心里有数。她转而问道：“关於『幽灵』，你有什么想法？”

“昨晚的行动，我们虽然损失不小，但也並非全无收穫。”林-峰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我们拔掉了他两个据点，毁了他一批重要的军火，更重要的是，我们让他看到了我们的实力。这会让他接下来的行动，变得更加谨慎。”

“但这也会让他更加疯狂地报復我们。”苏晴接话道。

“没错。”林峰表示同意，“所以，我们必须赶在他策划下一次行动之前，把他揪出来。而唯一的线索，就是我们手里的那个活口。”

两人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凝重。他们都明白，从昨晚开始，他们和“幽灵”之间，已经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

远处，传来了几声微弱的汽笛声。

“我的人到了。”苏晴站起身，整理了一下旗袍的下摆，“你们先在这里等著，我们的人上岸后，你们再行动。船会留给你们。”

“好。”林峰也站了起来。

苏晴带著她的手下，利落地跳上了岸边接应的小船，很快就消失在了晨雾之中。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再多说一句话，也没有回头。

看著她离去的背影，林峰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这个女人，像谜一样，你永远不知道她藏著多少底牌。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她是一个值得信赖的战友，至少，在对付日本人这件事上。

“处长，我们现在怎么办？”刘莽打著哈欠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