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陛下明知道这王钦若是奸臣,还不得不任他为相,原来是有如此苦衷———
再想起从进殿时起,自己的言辞不管多么激烈,官家都平静以待,甚至在知道他要违抗圣命的时候,还对自己平心静气,循循善诱,鞠咏的心中,不由升起一阵愧疚。
当下,他躬身一拜,道。
“臣不知陛下苦衷,言辞之间有所冒犯,还请陛下降罪!“
这一次,是真心实意的认错。
然而,赵禎却只是虚手轻抬,道。
“朕不罚你,但你要能够自省,日后行事,不可莽撞衝动。“
“多谢陛下。”
鞠咏这才直起身子,脸色羞惭。
见此状况,赵禎重新將目光看向一旁的程琳二人,道。
“朕知道,王钦若的才德,未必足以任相,但是,你们所上的奏札当中所歷数的,都是他过往时候的罪证,有许多,甚至是先帝已经审结的案子。”
“这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其中大多,先帝也都已经责罚过王钦若,若是因此而將他罢黜,
未免不合情理。“
“御史言事,当言之有物,你们如若真的觉得王钦若不可为相,那么,自可在以后日子里,行使监察之权。”
“若王钦若真的有行为不端之处,呈报上来,朕必会依律治罪,但是,似是近段日子这般负气胡闹,若有下次,朕必定严惩不贷。”
“陛下圣明!”
约束下属,也是御史台主官的责任,因此,程琳二人拱手下拜,口中称是。
原本到了此时,整件事情就该算是圆满结束了。
鞠咏心中的戾气被消除,不会再去找王钦若胡闹,也不会再赌气抗旨,问题就算是解决了。
但是,听到官家说,日后让御史台对王钦若多加监察,鞠咏又忍不住开口道“陛下,朝廷设台諫,乃为纠劾不法,正朝堂纲纪,祖宗法度,台諫官员之任免,举荐,降謫,宰执大臣皆不得干预,便是为了以台諫官遏宰相之不法事也。”
“然至丁谓任相以来,宰相势大而台諫势弱,陛下初登基之时,凡劾奏丁谓不法事者,皆不达御前,后丁谓虽罪,中书之势未减,虽宰执不可奏罢台諫,却往往有阿之辈,代行此事。”
“台諫之中,亦有畏惧权势之辈,唯诺而不敢言事,以致如今,竟是諫人主易,言大臣难。”
所以说,言官这帮子人呢,狠起来连自己都骂。
对於台諫官,其作用之一,就是制衡宰执大臣,因此,大宋立国时起,就有很多制度,是防止宰执大臣干预台諫行使职权的。
但可惜的是,即便如此,台諫对中书的制衡作用,也越来越弱,这些宰执大臣,总是有各种手段,能够绕开制度,对台諫施加影响力。
尤其是这些年来太后秉政,必须要依靠中书执政,间接导致中书的势力越发膨胀,在眾多朝政和官员任免方面,话语权越来越重。
这就导致,眾多官员,包括很多台諫官在內,越发的不敢得罪他们。
言及此处,鞠咏的眼中有不甘,也有担忧,
“臣知待漏院诸事,有蓄意寻畔之嫌,但臣深恐王钦若此辈奸臣当朝,而朝堂上下无人敢言,
则日后不论內外,皆以俯拜宰执为荣,为政未及满岁,则先謁宰司,以希兼职而求进秩。
“台諫乃天子耳目风纪之司,畏势不言,必致有势者其奸如山,结舌不问,无援者索疵吹毛,
飞文歷氓,长此以往,吏治污浊,社稷危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