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曼城內,诸障塞的头领以及作为虖河城临时代表的乐何当,齐聚於黄龙的居所,盟主黄龙倚在榻上,一脸倦容,却仍强打起精神。
会议仍是由苦蝤主持,他情绪也很低落,说话声音不高:
“据擒获的贼眾交代,大夫塞此次行动,確是蓄谋已久。自上回他们於虖河城失利,雷公並未退回大夫塞,而是带著残部北遁宿虏城潜伏休整。待时机成熟,再悄然潜回大夫塞附近蛰伏。他们约定的暗號也很简单——便是观察每日外出打野食的队伍。若是连续数日不见动静,待到再次有打野食的队伍外出时,雷公部便负责清除外围哨点,然后大夫塞便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占得先机……幸亏吕家二郎机警撞破,迟延了贼眾行动,让诸障塞能及时得知大夫塞的动向,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苦蝤顿了顿,继续说出自己的判断:“不过即便雷公未能及时响应,大夫塞恐怕也等不下去了。他们不似我等早有防灾之备,塞中存粮有限,再兼人多口杂,必然难以维持。所以五鹿等人可能早就看上了盛產渔获的虖河城。至於另一路兵马,则由雷公统领,临机自断去往何处——刘队率他们猜的不错,至少雷公是想要等著看石门障和支就城之中哪个为救虖河而兵力空虚,便选哪个。这便是大夫塞那边的全盘算计。”
吕布听到这里,忍不住插话:“大夫塞里有名有姓的头领几乎都来石门障了,那攻打虖河城的队伍是谁领头?那孬……大羆再怎么也不至於被个无名小卒擒住吧?”
苦蝤面色凝重:“领军攻打虖河城的,自然只能是『五鹿』。”
吕布一脸困惑:“五鹿不是被我射杀了吗?”
此时,黄龙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和上次苦蝤头领的说的一样,『五鹿』所指,並非一人。南下攻打石门障的那位,只是诸多『五鹿』中的一个。其余的五鹿,全都北上虖河了。”
吕布咂了咂嘴,嘀咕了一句:“怎地就这『五鹿』如此古怪?”
苦蝤摇了摇头:“至少现在能弄清楚,『五鹿』是如何驯服那痴傻儿的了……”
刘石脸色猛地一黑,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將话咽了回去。
吕布烦躁地挥挥手:“死人的事多说无益!眼下最关键的是下一步做什么?集结诸障塞的人马,反攻虖河城?”
黄龙示意他稍安勿躁:“虖河城乃商路要害,尤其大灾已至,其渔获关乎四塞数百条性命,自然必须夺回。不过此次召集诸位,其实另有一事相商。”他顿了顿,“虖河城那边……来了人,提出想要互换生口。”
眾人目光一凝。
黄龙继续道:“对方明言,须得头领换头领,部眾换部眾。他们愿以大羆、哀狖、载斯三人,交换……五鹿、雷公与飢鼯。”
帐內瞬间陷入寂静。
五鹿与飢鼯已死,想要全数换回己方三人,已绝无可能。
苦蝤率先打破沉默,声音粗糲:“老农得罪人的话说的不少,也不差现在这一句了,眼下,想把三个都换回来是不可能了,总得有人决断捨弃哪个,老农我是想换回大羆。反正早晚要与大夫塞决一死战,多一个战力,便是多一分胜算!”
乐何当一直缩在一旁,此时闻言,颤巍巍地开口:“诸…诸位头领,某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他看向吕布,吕布冲他点了点头,示意但说无妨。乐何当感激地看了吕布一眼,深吸一口气道:“某以为,当务之急,应当优先换回载斯等倭人。如今大灾肆虐,粮价飞涨,虖河城虽失,但只要这些善渔者在,在他处也可获取渔获。某…某与载斯並无任何私交,亦知诸位头领与大羆、哀狖情谊深厚。只是…若从大局计,从这千百张要吃饭的嘴计,请诸位三思。”
眾人都能听出乐何当此言发自肺腑,而且立论在公,只是相比大羆、哀狖,眾人与载斯之间却无情义可言,帐內再次陷入沉默。
刘石看向黄龙,沉声问道:“先生有何打算?”
黄龙缓缓闭上眼,復又睁开,眼中带著一丝痛惜:“若撇开盟主身份,老夫亦一医者耳……当日哀狖重伤初愈,接到虖河求援便即刻请缨……老夫悔未尽力劝阻。况且,”他声音愈发低沉,“此番哀狖陷於敌手,若再牵动旧伤,恐有性命之虞……”
吕布听著眾人之言,只觉心头烦躁不堪,他猛地站起身,走到门口,望著外面灰濛濛的天空,心中想的只有一件事:“若大兄在此,会作何抉择?!”
……
与此同时,西河郡,圜阳县,田氏庄园。
田楷与吕宣对坐於厅堂。田楷斟酌著语句道:“如此说来,这批马匹便先交由太平道眾押运至郡境,然后再由吕君接手?”
吕宣頷首:“正是。西河境內由太平道信眾护送转运,入境五原后,宣自会確保万无一失,送达王府君指定之地。”
田楷脸上掠过一丝犹豫,迟疑片刻,还是试探著开口:“不知……吕君追隨王先生左右,已有多少时日了?”
吕宣闻言,脸上笑容瞬间收敛,面露冷色:“君则此言何意?藉助太平道之力行事,是王先生定下的方略。君则若有疑虑,大可修书一封,差快马送往陈留,当面问过先生!”
田楷没料到吕反应如此激烈,顿时有些窘迫,连忙摆手:“吕君误会了!楷绝无此意!只是……这太平道眾,楷听闻多是教授邪术、奉行淫祀之辈,又擅以誑语惑心,楷也是怕误了大事……”
吕宣心中冷笑,此前隨王翘同来,这田楷毕恭毕敬;如今自己独至,他便开始试探深浅。
吕宣嘆了口气,语气带著几分揶揄:“宣奉命行事而已,但效驾马之勤,以奉王先生驱策足矣,安得如君则般终日思怀渊虑?”一句话,噎得田楷面红耳赤,訥訥不能言。
吕宣隨即又压低了声音,故作高深地补了一句,“不瞒君则,王先生此前曾偶与宣言及,禁中诸位常侍,亦不乏信奉太平道者,以为祈福消灾之助。田兄日后言语,还须多加斟酌才是。”
他顿了顿,起身拂袖:“此间事既已交代明白,宣不便久留,需即刻动身返回五原,向王府君復命。告辞!”说罢,也不看田楷的脸色,转身大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