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9年,开春。
夜里还有许多凉意,外头跑堂的杂役们裹上薄袄,进进出出,摆上了一桌宴席。
冯七满心欢喜地候在门外,就着风声唱他那两句不着调的小曲。
他最近可走大运了。
前阵子帮人跑腿的时候,路过一处老学堂。天才蒙蒙亮,塾里程设破旧荒芜,早已废弃,却只听得一阵阵嘶哑的小婴儿的啼哭声,令人惊惧。
这可真是瘆得慌。
冯七没敢逗留,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贴着墙根溜走了。
哪曾想,晌午回来的时候,那小娃娃还在。小娃儿是不知疲的,醒了就哭,哭累了就睡。冯七眯着眼瞧了瞧晌午的日头,半碗h汤下肚给了他些许勇气。
他又折了回去,在学堂破旧的屋檐下寻着了她。
是个nV娃娃。破布褥子里塞着生辰,子时一刻。
他决定把小娃儿送到善堂,自己也没个婆娘,带不了娃娃,还是个nV娃娃。送去善堂,这样也算得上仁至义尽了。但是首先他还得把货送完。
冯七回了镇上的老宅,他是白老爷家的帮工。老爷在外淘到了一些稀奇的西洋玩意儿,全靠他拉着货送回老宅,送到少爷小姐手上。
当然,一层两层的包装里装的什么他看不明白,只晓得十分贵重。现下这个nV娃娃,正躺在这些个稀罕物件旁。
她一路都在哭,许是饿得很了,连哭闹都没有力气了,临到老宅的时候竟又出奇得安静了。
冯七回到宅子,把那些要稍带的东西放下,夫人一贯是连正眼都没有看他,最年少的小姐每回都跑到冯七跟前来挑礼物,然后又会被夫人呵回去。
“冯叔?这是你的孩子吗?”这回她倒被另外的事物x1引力眼光,还伸手去戳了戳小孩的脸蛋。
“不是,外头捡来的。”冯七用他的旧褂子揩了揩手,局促地笑笑,“我还要给她送去善堂呢。”
这时候夫人走了下来,织金袄裙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坠着莹白圆润珍珠的鞋子停在第二级台阶上。
她低头凝视着这个孩子,又用葱白纤长的手指cH0U出襁褓里写着生辰的小纸片。
有那么一瞬间,万事万物都很安静,初春的风和空气都停滞了。
夫人只又望了小娃娃一眼,便说道:“我看她很有眼缘,不如我收她做义nV吧。”
她的瞳sE很深,深得像湖底的漩涡暗流,把七情六yu都要x1进去,深到让人以为她在透过小孩看另一个什么东西,或者人。
冯七应了下来。
夫人膝下已有儿nV一双,要说平日里有多良善也完全看不出来,竟还有这般仁慈之心,要收养一个无依无靠的nV婴,这是冯七没想到的。
这下善堂不用联系了,还得了一笔赏钱。
这叫什么?这叫好人有好报,老祖宗诚不欺我。冯七庆幸自己回头又走了那一遭,他美滋滋地想着。虽说外头在打仗,但北面的Pa0到底也放不到南边儿来,不妨碍他谋划自己的小日子。
他此刻靠着门,看着杂役门准备酒席,心里得意的不得了。
酒席过,请内亲外戚都瞧过眼,娃儿就是板上钉钉的富贵小姐了。
虽然是在晚上设宴,这有些奇怪,但也不是不能理解嘛,毕竟不是亲生的nV儿。正经小姐在白天设宴,那她这个抱来的可不就得低一档,紧着晚上Ga0个牌面,也不算吃亏。
酒席请了近亲,请了道士,请了祖宗牌位。
夜里凉风轻拂着柳枝,烛火灯泡交相辉映,慢慢地人到齐了。
夫人还在屋里没出来,前院渐渐有客落座。小厮跑进内院去,打算催一催。
里间的屋子不同外边,没有灯泡,没有西洋钟摆,没有任何舶来品,只有最简单的一张h花梨书案和一对小叶紫檀圈椅。
红烛映面,屋里的夫人,正低头写着什么东西,到了落款处,她微微蹙眉,深x1了一口气。
落魄户扔在外面的nV婴,哪有什么名字。
夜摆酒席,宴请四方。
外面小厮轻轻叩了门,她写下两个字:夜宴。
飘飖戟带俨相次,二十四枝龙画竿。
一切的一切在此刻生根发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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