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恆星光尚未完全驱散嘉禾镇边缘丘陵间的薄雾，钱凡光已经出现在了自家后院那片小小的、略显荒芜的空地上。空气中瀰漫著破晓时分的清冷和植物叶片上凝结的露水气息。他脱掉了略显宽大的校服外套，只穿著一件单薄的旧训练衫，开始了日復一日的练习。

他的动作缓慢而沉稳，与镇上体育馆里那些流行的、结合了声光效果的激进体能训练截然不同。这套动作源自他意识深处那“生命序列架构终端”解锁的“基础古武体能导引术（残篇）”。没有炫目的光影，没有剧烈的能量波动，只有对自身肌肉、骨骼、呼吸乃至意念的极致控制。每一个拉伸，每一个扭转，都仿佛在牵引著体內某种沉睡的力量，缓慢地冲刷著经络，调和著气息。

终端显示，这套导引术对能量的需求极低，主要依靠持之以恆的练习来潜移默化地改善体质、增强身体协调性与柔韧性，並为未来可能进行的更高级別基因优化打下坚实的“容器”基础。增幅確实不明显，甚至有些枯燥乏味，远不如终端直接注入能量进行“优化”来得立竿见影。但钱凡光深知，依赖外物终非长久之计，尤其是终端能量匱乏且来源不稳的当下。这每日清晨的坚持，不仅仅是对身体的锤链，更是对他心性的磨礪——一种在绝望中抓住任何一丝可能、並將之化为自身实力的固执。

汗水渐渐浸湿了他的训练衫，肌肉传来熟悉的酸胀感，但一种奇异的通透感也隨之瀰漫开来。他能感觉到，经过这段时间的练习，自己对身体的控制力確实有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提升，耐力也似乎比祭祖之前强了少许。这种依靠自身努力获得的进步，虽然缓慢，却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

锻链结束，他仔细地擦去汗水，换上乾净的校服。镜中的少年，脸色依旧有些苍白，那是长期营养不均和基因评分低下带来的固有底色，但那双眼睛深处，却比以往多了几分沉静和不易察觉的锐利。

早餐是標准配给的能量棒和合成蛋白饮料，味道寡淡，但能快速补充基础消耗。母亲看著他迅速吃完，眼中带著担忧：“凡光，最近气色还是不太好，是不是学习太累了？要不今天再去社区医疗中心看看？”

钱凡光心中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妈，我没事，就是前几天没睡好。今天感觉好多了。”他顿了顿，仿佛不经意地补充道，“对了，我上次去中医院，那个老中医开的安神药茶好像有点效果，我想再去配几服。”

母亲嘆了口气：“也好，中医调理虽然慢，但总比吃那些有副作用的化学药剂强。医保卡里的额度应该还够，你自己去小心点。”

这正是钱凡光计划的一部分。林老给的那包中药，在他那次因终端初次激活而导致基因序列剧烈波动、险些崩溃时，发挥了意想不到的稳定作用。终端后续的扫描分析显示，那包中药中成分和比例都已经十分清晰，服用后能够温和地抚平因外部干预而引起的低烈度基因链震颤，相当於一种“基因稳定剂”。虽然效果无法与大型基因诊所里那些天价的特效药相比，但对於目前阶段、仅仅进行最基础体能优化的钱凡光来说，却是至关重要的“保险”。

然而，依赖林老的赠予绝非长久之计，且容易暴露秘密。於是，钱凡光凭藉终端扫描出的成分列表（去除了几种明显非法的稀有成分），稍微调整比例，偽装成一副安神补脑、调理气血的常见中药方剂。他每周会戴上口罩，以“学业压力大、睡眠不佳”为由，去镇上的社区中医院药房照方抓药。得益於千年后华夏联邦依旧保留並发展了传统医学，並將其纳入基础医保体系（只要不涉及基因编辑、深度优化等高端领域），这笔开销大部分可以由医保覆盖，个人负担极小。

但这终究是权宜之计。钱凡光很清楚，一旦自己的基因评分在未来因为持续优化而出现不符合常理的提升，必然会引起基因监测部门的注意。届时，他的医保记录、就医记录都会被详细审查，这张定期出现的“安神方”很可能会成为一个可疑的线索。他必须儘快找到更安全、更隱蔽的替代方案，或者，拥有足够的力量来应对可能的审查。

怀著这份隱忧，钱凡光踩著滑板来到了学校。一天的课程依旧在那种无形的基因壁垒下进行。他如同一个最耐心的观察者，记录著不同评分者受到的差异对待，分析著老师们言语中的微妙倾向，同时也如饥似渴地吸收著课堂上传授的知识，並將其与终端“辅助学习”模式提供的更宏观、更基础的理论相互印证。

放学铃声响起，他没有像大多数同学那样立刻回家或者结伴游玩，而是径直走向了位於小镇西侧、几乎被人遗忘的公共图书馆。

这座图书馆是旧纪元风格的砖石建筑，在周围流光溢彩的全息gg牌和智能建筑映衬下，显得格外古朴甚至破败。门口的石阶被岁月磨得光滑，金属大门上的油漆也已剥落。图书馆的维护经费显然少得可怜，里面的灯光昏暗，空气中瀰漫著纸张、灰尘和一点点霉味混合的独特气息。智能检索终端大多已经损坏，仅有的几台能用的也运行缓慢。来这里的人寥寥无几，除了几个查阅地方志的老人，几乎看不到年轻人的身影。

但这正是钱凡光选择这里的原因。安静，无人打扰，更重要的是，这里保存著大量未被数位化、或者即便数位化了也因缺乏价值而被主流网络索引遗忘的“故纸堆”——纸质书籍、老旧期刊、微缩胶捲，甚至是一些早期电子阅读器的离线存档。

他不再像刚获得终端时那样，急於从终端中获取现成的答案或强大的能力。那次祭祖时的数据风暴和隨之而来的基因波动风险给他敲响了警钟。盲目依赖未知的技术是危险的。他需要理解，需要验证，需要建立属於自己的知识体系。终端可以是工具，是钥匙，但绝不能成为主宰他思维的神明。

他的目標明確：钱老——钱敬坤，他的曾祖父，那位留下了“生命序列架构终端”的神秘先祖。官方记录中，钱老是一位卓有成就但后来因实验事故失踪的生物学家。但终端的存在，以及林老隱约的暗示，都表明事情绝非那么简单。

钱凡光首先走向了生物科学类书籍的区域。书架高大而拥挤，书籍按照古老的分类法排列，许多书脊上的字跡都已模糊。他耐心地搜寻著，手指拂过那些泛黄的书页，寻找任何与“钱敬坤”这个名字相关的著作。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积满灰尘的书架顶层，他找到了一本出版於近百年前的学术论文集，《神经编码与基因表达调控前沿探討》，编者名单里，赫然有著“钱敬坤”三个字。钱凡光小心翼翼地將这本厚重的大部头取下来，拿到阅览室角落一张满是划痕的木桌前。

翻开书页，一股陈旧的纸张气味扑面而来。里面的內容深奥而专业，涉及大量当时的前沿理论。钱凡光读起来颇为吃力，许多术语和概念都需要反覆查阅资料才能理解一二。但他没有放弃，而是將终端作为无声的词典和知识库，当遇到不理解的概念时，才极其谨慎地、消耗微量能量进行快速检索，获取最基础的解释，然后回到纸质书籍上继续钻研。

他发现，钱老在这些论文中提出的许多观点，与当时的主流学说並不完全一致。他更强调基因序列的“动態平衡”和“环境適应性”，认为生命的奥秘不在於静態的“完美序列”，而在於其应对变化、不断自我调整的潜力。这与当下基因评分体系所依赖的、对特定“优势基因片段”进行静態打分並决定终身的理念，有著根本性的分歧。

“生命的价值在於其弹性，而非初始设定的参数……”钱凡光轻声念著书中的一句话，心中泛起波澜。这仿佛是对当前这个基因定命社会的无声控诉，也与他內心深处的不甘產生了强烈的共鸣。

除了学术著作，他还开始查阅那个时代的报纸合订本（数位化存档，但检索功能极其落后）和本地誌书。在浩如烟海的故纸堆中，他像一名考古学家，仔细搜寻著关於钱老失踪事件的蛛丝马跡。

官方报导语焉不详，只说是“一次高风险的基因探索实验遭遇意外，实验室损毁，钱敬坤教授下落不明，推定遇难”。但在一本由当时一位科技记者撰写的、发行量极小的纪实文学《星火时代的輓歌》中，钱凡光找到了一些不同的描述。

书中提到，钱老在失踪前，曾与当时几家迅速崛起的基因巨头（其中就包括如今如日中天的“寰宇基因”的前身）在关键技术路线上產生激烈衝突。钱老主张技术应该普惠，致力於开发低成本、高安全性的基础基因优化方案；而巨头们则倾向於走高端、垄断、服务於特权阶级的路线。书中甚至隱晦地提到，钱老的实验室事故“发生得过於巧合”，背后可能涉及商业利益的倾轧。

这些信息，与终端中提到的“火种计划”，以及林老偶尔流露出的对当今基因巨头的不屑態度，隱隱吻合。一个模糊的图景开始在钱凡光脑中形成：钱老可能並非单纯死於意外，他的研究触及了某些强大势力的利益，他的失踪，或许是一场阴谋的產物。而“生命序列架构终端”，就是他留下的、对抗这种垄断与不公的“火种”。

这个推断让钱凡光感到一阵心悸，同时也更加坚定了他的信念。他肩负的，不仅仅是个人的逆袭，可能还承载著一位先辈未竟的理想和对整个社会不公的抗爭。

他还特意查阅了关於那座发现终端的郊区废弃实验室的资料。镇志上记载，那里曾是联邦资助的一个“非主流生命科学研究站”，在钱老失踪后不久就被废弃，原因是“研究方向偏离主流，经费中断”。这进一步证实了那里与钱老的关联。

时间在安静的阅读和思考中飞速流逝。窗外的天色渐渐暗淡下来，图书馆的管理员已经开始准备闭馆。钱凡光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將借阅的几本关键书籍办好手续，小心地放进背包。

离开图书馆，晚风带著凉意吹拂在脸上。他感到一种精神上的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充实和清晰。通过自身努力在故纸堆中挖掘信息，並与终端知识进行交叉验证，让他对终端的来源、钱老的过往以及自身所处的局面有了更立体、更深刻的理解。这比单纯从终端接收信息，要踏实得多。

他推著滑板，走在华灯初上的街道上。基因稳定剂的药方问题像一根小小的刺，依然扎在心头。但他现在有了更明確的方向：不仅要解决眼前的麻烦，更要弄清楚钱老研究的真相，找到那条能够打破基因偏见、真正通往“进化”的道路。

回到家中，他照例將自己反锁在房间里。先是將借来的书籍小心藏好，然后例行检查终端的能量储备——依旧停留在12.6%，增长微乎其微。他没有急於进行任何优化操作，而是再次调出那套古武导引术，在房间里悄无声息地练习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