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半年前,在悬崖边,那般决绝地告诉飞虫族弟,自己一心修仙,不愿儿女私情时的情景。
当时飞虫族弟似乎也向她表明了专注修行之志。
可转眼之间,前后不过短短半年光阴,飞虫族弟已经一跃成为家族仙人。
而自己却仍在原地踏步。
这份巨大的落差,让她一时之间有些恍惚,甚至生出了几分自我怀疑。
自己这所谓的仙苗之资,莫非只是闹著玩的?
黄飞虫温和的声音,將她从纷乱的思绪中唤醒。
她抬眼,撞见黄飞虫真诚的目光。
“飞雪族姐。”
“昔日族姐对我多有指点、帮扶,恩情族弟我一直铭记於心。”
“此番我答应鹤长老,定竭尽所能助族姐早日登临仙途,若族姐有什么想法,可隨时与我说。”
他的话语诚恳而坚定,仿佛陈述理所当然之事。
“有劳……飞虫族弟了。”
黄飞雪望著飞虫族弟清澈的眼眸。
微微頷首,心中那点尷尬不知不觉消散了些许。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混合著感谢的情绪。
不多时。
黄飞雪先行告辞回去修炼。
黄飞虫和鹤长老二人继续品著余下的仙酿。
並且閒聊起家族近来状况。
话题不知不觉间转到了已故的天孤仙人身上。
“天孤仙人乃是老夫的二叔。”
鹤长老目光投向远处渐沉的夕阳。
语气变得悠远而沉重。
“他天资很高,在几位家族仙人中应是佼佼者。”
“只是……老夫好些年未曾见过他了。”
“本以为他是忙於外界事务,或是为了避嫌……”
“不曾想,再听闻他的消息时,竟是天人永隔。”
“你说这事……”
黄在鹤摇了摇头,话语中难免带上了几分伤感,
家族已经將天孤仙人的死讯公开。
只是具体的缘由、细节,依旧讳莫如深。
“避嫌?”
黄飞虫敏锐地捕捉到这个词。
略微惊讶地挑眉。
仅凭这两个字,他便能够想像出那位天孤仙人是何等的刻板守正。
也能猜到鹤长老此刻心中必然是有些许怨念的。
所谓举贤不避亲,过度避亲也相当於自断臂膀。
若真有决心,先予提拔,再根据实际情况来降职也是可以的嘛,何至於搞得如此僵化。
就连黄在虎那等玩意,都能够去负责家族安保。
就连黄在珍那等玩意,都能负责珍宝阁,还敛財敛地风生水起。
结果气度能力远胜黄在虎的鹤长老,却被閒置去看管兽园。
这家族处事何其不公,这家族何等的乌烟瘴气。
“天孤二叔现身指点飞雪,还是六七年前的事。”
鹤长老摇了摇头,指尖轻轻摩挲著粗糙的杯壁。
“连对自家有资质的后辈,都吝於些许点拨……换作不知情的,怕以为双方之间有何仇怨了。”
“不知他究竟是如何陨落的。”
他仰头將杯中残酒一饮而尽,喉头滚动,咽下的仿佛是无尽悵惘。
“……”
“鹤长老,据我所知。”
黄飞虫略作迟疑,还是决定告知,斟字酌句道。
“天孤仙人似在身负重伤时,遭遇到乌兰郡文家的文氏七虎,不幸殞落於文氏七虎的围攻之下。”
他没有提及黄天龙牵涉其中的讯息。
眼下说出来只会让鹤长老关心则乱、徒增烦忧。
从种种跡象看。
老谋深算的黄天狗似乎更加倾向於相信黄天龙与此事无关。
否则也不会在解决四象仙的麻烦后,將掌舵之位传予黄天龙。
这本身便是一种態度的表明。
目前確定的是天孤仙人確然亡於文氏七虎之手。
这才有了后续文二虎等人企图来趁火打劫、妄图覆灭家族之事。
“乌兰郡文氏七虎?重伤后,陨落於围攻之下?”
鹤长老闻言,衣袖下的手猛地攥紧,指节发白。
儘管黄天孤因为避嫌而与他们这一支並不亲近。
但血脉相连总是亲情,听闻黄天孤竟是如此陨落的,一股悲愤之气顿时涌上他的心头。
即使他未曾听说过文氏七虎的名头,也能够瞬间明白,这绝非七个先天境武者。
而是七位实打实的练气境仙人!
这仇如何报?
“鹤长老。”
黄飞虫声音沉稳响起,打断了长老翻腾的思绪。
“为天孤仙人报仇的事,您交予我等即可。”
他目光灼灼,透著不容置疑的决心。
“天孤仙人无故遭劫。”
“家族必竭力查明真相,为天孤仙人討回公道。”
他稍作停顿,见鹤长老情绪稍定,才继续道。
“实不相瞒,在此之前。
“文氏七虎中已经有三人相继殞命。”
“剩余四人……想来也逍遥不了多久了。”
他刻意透露部分进展。既为安抚老者。
也为避免其因悲愤而贸然行动,以身犯险。
鹤长老听罢,紧绷的肩膀果然鬆弛了几分。
他深深看了黄飞虫一眼。
混浊老眼中交著感激、欣慰与仍未散尽的悲凉。
两人又默然对坐片刻。
直至夕阳彻底沉入远山,只余天边一抹暗红。
黄飞虫起身,亲自將鹤长老送至院门外。
並召来附近值守的准名捕风无忧。
仔细吩咐其护送鹤长老安然返回居所。
以风无忧准名捕的修为和机警,战力虽未多强。
但周遭若有任何风吹草动,必能及时察觉预警。
与此同时,家族岛屿另一侧。
临水的精致茶亭內,黄天狗与黄天龙相对而坐。
中间石桌上摆著一套紫砂茶具。
壶中热气裊裊,茶香四溢。
黄天狗悠哉地端起一杯清茶。
凑到鼻尖轻嗅,而后愜意地小口抿著。
半晌才將茶杯轻轻放下,发出细微的瓷响。
“咚!”
对面的黄天龙却是重重地將茶杯顿在石桌上。
面色阴沉,茶水溅出几滴,落在光洁的桌面上。
当眾败於黄飞虫法相之手。
即便並非本体全力相搏,也足以让他顏面大损。
更別提还有被那小辈胁迫的事……
让他心中憋闷不已。
“天龙啊。”
黄天狗仿佛未见他怒色,悠悠嘆了口气。
语气中带著几分难以掩饰的疲惫与担忧。
“待我去了之后,这家族……可就要託付给你了。”
“你身为掌舵,行事需多以大局为重。”
“切莫因一时意气,將家族搞得一团糟啊。”
“天狗。”
黄天龙冷哼一声,目光锐利地扫过来。
“这黄飞虫实力提升速度,未免太骇人听闻了。”
他毫不掩饰自己的忌惮。
若身为家族掌舵,却在实力上压不住后辈仙人。
这掌舵之位岂非形同虚设?
家族內部,终究要靠实力说话。
昔日天孤无心权位,不代表这横空出世的黄飞虫以后实力强了,也会安分。
“提升快,也未必是坏事。”
黄天狗浑不在意地笑了笑。
甚至眼中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热切。
“飞虫这孩子,终究是身负不小机缘。”
“他如今进展神速,或许往后就慢下来了。”
他语气轻鬆,仿佛浑不在意谁强谁弱。
“只要他不背离家族,那么他的机缘,迟早也能够化为家族之福。”
“这对整个黄家而言,难道不是莫大好处?”
“天狗。”
黄天龙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狐疑地审视著对方。
“你……当真已油尽灯枯?”
他心底总存著一份疑虑。
觉得黄天狗如此痛快地將掌舵之位交出。
未必安了好心。
或许是想坐山观虎斗。
“是真的不行了。”
黄天狗脸上露出一抹苦涩至极的感慨笑容。
摇了摇头,声音也低沉沙哑了几分。
“动用家族那最后的杀手鐧强杀地象仙,岂能没有代价?我这副老骨头已经伤了根基,內伤极重。”
他抬手轻轻捶了捶自己的胸口,咳嗽两声。
“估摸著……最多再撑个十年,便是大限。”
“若非如此,这掌舵之位,老夫怎会轻易交出?”
“总还想再为家族操劳几年啊。”
“……也是。”
黄天龙仔细观察著他的神態气息。
见其面色晦暗、呼吸间確有不易察觉的凝滯。
周身隱隱散发著枯槁衰败之气,不似作偽。
心下这才信了七八分,紧绷的神情略微放鬆。
若黄天狗无恙,以其往日权欲,绝无可能让位。
这些天来,他也的確能够感受到这位老对手身上日渐浓郁的暮气。
想到此处,他心中不免生出兔死狐悲的苍凉。
“天狗。”
他端起茶杯,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待我卸任……下一任家族掌舵,你更属意何人?”
一旦黄天狗逝去,他自己在战力上恐怕难以长久压制潜力惊人的黄飞虫。
必须早做谋划。
况且,能够执掌家族十年,对他而言也已足够。
他並无意效仿黄天狗长期把持权柄,尤其是眼下家族近乎分崩离析,呈现不可逆的衰败之势。
全员迁移,离开家族仙岛,族人散落各方。
还有强敌文氏一族虎视眈眈。
未来想要重整旗鼓谈何容易。
“飞虫吧。”
黄天狗几乎未加思索,便说出了这个名字。
语气平淡却肯定。
“即便再过些年,飞瑶那丫头成仙。”
“在战力方面,恐怕也难以与飞虫媲美了。”
他不得不承认,黄飞虫的异军突起。
打乱了他原本扶持孙女飞瑶接班的计划。
当然,若非与地象仙一战令他元气大伤,乃至是寿元大减。
他完全可以继续担任家族掌舵,稳坐钓鱼台,为孙女爭取足够时间成长起来。
“让那黄飞虫接任下一任家族掌舵?”
黄天龙眉头立刻紧锁,眼中阴霾重重。
语气也带上了几分质疑。
“那小辈……毫无管理家族事务的经验!”
他脑海中闪过与黄飞虫的种种旧怨新仇。
心中更是涌起强烈的不甘与牴触。
“年轻人嘛,多锻链锻链就好了。”
黄天狗瞥了他一眼,端起茶杯,轻轻吹开茶叶。
不再多言,只余茶香裊裊。
混合著夜色中渐起的凉意。
瀰漫在两人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