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世为人,她如今或许缺权势、缺財富,但最不缺的,便是这歷经风浪淬链出的磐石心志,以及脑海中那些因经歷和苦难而诞生出的故事们。
她的夫子就曾感嘆,前人们被贬得越狠,诗却写的越好了。
她对老先生讲的具体秘辛一无所知,但那又如何?
故事,本就是杜撰。
只要能编得比原版更勾魂摄魄,更挠人心肝,谁还在乎真假?
帝王与宠妃的纠葛,无非两种套路:要么是宠冠六宫羡煞旁人的爱情故事,要么是兰因絮果哭断肝肠的千古悲歌。
电光火石间,一个离经叛道却又带著致命诱惑力的结局,已在她心中成形。
眾人注视之下,她接著开口:“她最终,可是甩开了那深宫枷锁,带著半生积蓄,与情投意合之人……逍遥快活去了。”
“这天下之大,何处不可为家?何必困在那金丝牢笼里,为一个薄情寡性的帝王耗尽年华?”
短暂的死寂后,人群爆发出一阵譁然。
这哪里是故事?这分明是诛心之论!是赤裸裸地对皇权、对纲常、对女子宿命的挑衅!
“嘶……慎言!慎言啊!”有胆小的食客脸都白了,恨不得捂住耳朵,身子直往桌子底下缩。
议论天家之事,妄议帝王薄情?这姑娘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
恐惧瞬间席捲了大半个酒肆。
然而,在这片惊惶之中,却有一双眼睛如同被点燃的星火,爆发出炽热无比的光芒!
是赵珩!
他猛地推开身旁还在发懵的狐朋狗友,几乎是从座位上弹了起来!手中的酒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也浑然不觉!
他死死盯著孟奚洲,胸膛剧烈起伏,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狂喜与兴奋!
妙!太妙了!
他赵珩听遍勾栏瓦舍和茶楼酒肆的传奇軼事,早已腻味了那些千篇一律的陈词滥调!什么忠孝节义、什么从一而终、什么深宫怨女……
虚偽!乏味!令人作呕!
唯有眼前这女子口中的结局——甩开枷锁!逍遥快活!视帝王如粪土!
这何止是別开生面?这简直是石破天惊!是足以顛覆他所有认知的快意恩仇!
“好!说得好!”赵珩猛地击掌,在一片寂静中显得格外突兀。
“敢问这位姑娘!”他目光灼灼,如同盯住了猎物的鹰隼,“如此別开生面的结局,你是从何处得知?当真是令人拍案叫绝!”
孟奚洲心中一声冷笑。
鱼儿咬鉤咬得真紧。
她面上却是弯了弯眸,对著赵珩的方向微微頷首,姿態优雅从容,仿佛刚才那番惊世骇俗的言论並非出自她口:“公子谬讚。”
她眼波流转,故意拋出一个诱饵,“公子若真对此类奇闻异事感兴趣,不妨去书斋寻一寻署名逍遥客的杂记手札,或许……能窥得一二分真趣。”
她顿了顿,又道:“今日兴致已尽,小女子先行告退,公子慢用。”
说完,她不再看任何人,转身便朝著门口走去,裙裾翩躚,背影决绝,带著一种事了拂衣去的瀟洒。
赵珩痴痴地望著那抹消失在门口的清丽背影,口中无意识地喃喃应道:“好……好!逍遥客……”
他眼中燃烧著熊熊的火焰,那是一种发现稀世珍宝的狂热!
他不仅要找到逍遥客的书,还要在找到她,这个惊世骇俗的女子!
她,才是真正的“逍遥客”!
百味居门外,洛谷早已办妥差事,如同最沉默的影子候在车旁。见孟奚洲出来,他低声道:“姑娘,人已在悦来客栈。”
孟奚洲微微頷首,一派沉静,眼中再无半分在酒楼里的狂妄张扬。
两人前往楚肖所在的地方。
房间內光线昏暗,楚肖被结结实实地绑在椅子上,双眼被厚厚的黑布蒙住,口中塞著布团。
粗糙的绳索深深勒进他结实的臂膀,勾勒出紧绷的肌肉线条。
然而,即使身处如此境地,他依旧沉默,没有挣扎,没有呜咽,只有那紧绷的下頜线泄露出他此刻並非真正的平静。
倒是已经有了两分前世跟在孟南意身后杀神的模样。
只不过他此时还没为孟南意卖命,所以脸上並未有那道一道可怖的疤痕,他皮相本来算上等,却因为那道疤凶相毕露到可止小儿夜啼的程度。
孟奚洲推门而入,反手合上门扉。
她走到楚肖面前,脚步很轻,目光一寸寸扫视著这个被束缚的的猛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