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翠站在旁边,不敢说话,只悄悄捡起薄毯,搭在她的腿上。偏厅里很静,只有窗外的鸟鸣声偶尔传进来,清脆得有些刺耳。王清欢的手指无意识地抠著锦垫的纹路,指尖把深蓝色的丝线勾得有些松,露出里面的白线。她想起自己十八岁那年,也是在铜锣巷的宅子里,穿著水红裙,给宋桓倒酒,他握著她的手,说她的梨涡比院里的桃还甜。可现在,铜锣巷里换了人,穿水红裙的不是她,有梨涡的也不是她了。
她慢慢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指尖从眼尾滑到嘴角——眼尾的细纹就算涂了珍珠膏也遮不住,嘴角的梨涡笑起来也浅了,像被岁月磨平了似的,再也没有当年的鲜活。她和宋桓的关係才刚缓和,前几日他还拉著她的手,说要给琼瑶挑最好的点翠头面,怎么转眼就……眼泪忽然涌上来,她连忙闭上眼睛,把眼泪逼回去——她是国公府的继室夫人,是琼瑶的娘,不能哭,不能乱。
“翡翠,”王清欢的声音有些哑,她坐起身,靠在榻背上,“你去把我梳妆檯最下层的那个黑漆盒拿来,就是刻著兰草纹的那个。”
翡翠很快把漆盒取来,递到她手里。盒子沉甸甸的,王清欢打开,里面铺著暗红的绒布,放著一支旧的银釵,釵头是朵小小的梨,瓣上的纹路都有些磨损了——这是当年宋桓送给她的第一支釵,那年她刚到铜锣巷,他从外面回来,手里攥著这支釵,说看见梨就想起她。她捏著那支银釵,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眼眶又热了,却还是把盒子合上,放在手边的小几上。
“翡翠,”王清欢理了理袄裙的褶皱,站起身,“你去厨房说,中午做些国公爱吃的菜,酱爆鸡丁要多放些椒,清燉鸽子汤得用老鸽,再蒸一笼蟹粉小笼包,皮要薄些。”
翡翠愣了愣,看著她平静的侧脸,小声问:“夫人,您这是……不生气了?”
“生气有什么用?”王清欢走到镜前,看著镜中的自己,抬手把素银簪子重新插好,又用指尖蘸了点胭脂,轻轻涂在唇上——胭脂是去年江南送来的,顏色浅淡,衬得她气色好些。“该怎么样还怎么样。琼瑶还在西跨院跟著张嬤嬤学规矩,我得去看看她,別让她看出不对劲。”
镜中的女人眉眼依旧温婉,只是眼底藏著些不易察觉的疲惫。王清欢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出偏厅。廊下的海棠苞又开了些,嫩粉色的瓣沾著晨露,阳光正好,洒在她的身上,却暖不透她心里的凉。她往西跨院走,脚步很稳,像往常一样,只是攥在袖中的帕子,已经被汗水浸得有些潮了。
走到西跨院门口,就听见张嬤嬤的声音:“小姐,递帕子的时候要慢些,手指得捏著帕子的边角,不能慌。太子殿下要是问起,你就笑著说『幼时做针线扎破了手,染了帕子,后来便习惯用带色的』,语气要软些,別让殿下起疑。”
王清欢推开门,见琼瑶正红著脸练习递帕子的动作,手里的白帕被攥得皱巴巴的,指节都泛了白。听见开门声,琼瑶连忙停下动作,转过身:“娘。”
“学得怎么样了?累不累?”王清欢走过去,摸了摸她的头,指腹蹭过她发间的珠——珠是宋桓前几日给她挑的,珍珠圆润,衬得琼瑶脸色更嫩。
“还好,就是总记混说辞,”琼瑶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抬手擦了擦额角的细汗,“张嬤嬤说,要是记不住,大婚之夜会出紕漏的。”
张嬤嬤也起身行礼,脸上堆著笑:“夫人放心,小姐聪明,学得快,再过几日就能熟练了。方才还练了倒酒的姿势,有模有样的。”
王清欢点了点头,拉著琼瑶坐在石凳上,拿起她手里的帕子,轻轻抚平褶皱:“別太紧张,你爹都为你备好了嫁妆,从云锦到首饰,都是最好的。到了东宫,好好过日子,娘会常去看你的。”她说著,目光落在琼瑶年轻的脸上——女儿的眼尾没有细纹,笑起来也有梨涡,像极了年轻时的自己。忽然间,她心里有了点底气,就算宋桓念著以前的样子,她还有琼瑶,还有国公府的体面,不能就这么认输。
中午宋桓回正厅用膳,桌上果然摆著他爱吃的菜。酱爆鸡丁泛著红亮的油光,椒的香气扑鼻;清燉鸽子汤浮著细油,汤里还放了些枸杞;蟹粉小笼包摆在白瓷盘里,皮薄得能看见里面的蟹粉馅。王清欢像往常一样,给他夹了块鸡丁,笑著说:“你今早没吃多少,多吃点,下午还要看帐目。”
宋桓接过筷子,看了她一眼,见她神色如常,嘴角还带著笑,也没多说什么,只点了点头,慢慢吃起来。席间王清欢跟他说琼瑶学规矩的事,说张嬤嬤夸琼瑶倒酒的姿势標准,说琼瑶昨晚还在练说辞,他也偶尔应两句“好”“知道了”,气氛看著和往常一样,只是谁也没提昨晚的事,没提铜锣巷,没提那个叫玲瓏的舞姬。
饭后宋桓回书房,王清欢站在正厅,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廊下,指尖又攥紧了帕子。她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平静,铜锣巷的那个人,像根刺,扎在她和宋桓之间,拔不掉,也绕不开。但她不能慌,她在国公府待了这么多年,从一个寄居的孤女到如今的继室夫人,什么风浪没见过?当年宋桓的原配夫人还在时,她都能站稳脚跟,如今不过是多了个像年轻时的自己的舞姬,她总有法子应对。
她转身对翡翠说:“你去查查那个玲瓏的底细,她家里还有什么人,是怎么进的春风堂,在春风堂里跟谁走得近。记住,別让任何人知道,尤其是国公身边的人。”
翡翠躬身应下,眼神坚定:“奴婢明白,这就去安排。”
王清欢走到窗边,看著院外的阳光洒在海棠树上,瓣泛著浅粉色的光。她抬手摸了摸窗边的青瓷瓶,瓶里插著的乾还是去年的,已经有些褪色了。她想起铜锣巷的那个院子,院里也有这样的青瓷瓶,当年她还在里面插过桃。心里的钝痛又涌上来,她却挺直了脊背——不管怎么样,她都要守住自己的位置,守住琼瑶的將来,不能让那个舞姬,轻轻鬆鬆地夺走本该属於她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