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火却像一只执著的小兽,远远地,悄悄地跟著祂。
祂翻越高山,她艰难地攀爬。
祂渡过湍急的河流,她扎著小筏险象环生地追赶。
祂在暴风雨中如磐石般静坐,她便在不远处的山洞里点燃小小的篝火,火光微弱却顽固地穿透雨幕,仿佛在说:看,我还在。
祂的速度,凡人望尘莫及。
祂以为她很快会放弃,迷失在荒野中,如同那些湮灭的部族。
然而,每隔一段漫长的距离,祂总会意外地发现她的踪跡。
例如一块刻著简单笑脸的石头放在祂必经的巨石上。
一捧用巨大叶片精心包裹,专治丛林瘴毒的草药,放在祂夜间盘坐的树下。
甚至有一次,一只被祂无意间驱散了狼群的受伤小鹿,奇蹟般地出现在祂视野里,脖子上繫著一条用黎部特有的彩线编织的绳结……
时间,在追寻神山的途中变得模糊。
但对星火而言,每一次追上终的身影,都耗尽了她的青春气力。
祂也开始注意到,她鬢角出现了不易察觉的霜色,追隨祂时,气息不再如初时悠长,明亮的眼眸深处,沉淀下了岁月的风尘和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
祂早已知道,她並非体质特异,而是燃烧著远超常人的生命力在追逐一个註定无法触及的目標。
终於,在一次穿越剧毒瀰漫的沼泽后,星火彻底耗尽了。
她倒在一片开满苍白小花的溪谷边,生命如同风中的残烛。
这一次,终停下了脚步。
祂走到她身边。
星火已经老了。
原本光滑的脸庞刻上了深深的皱纹,乌黑的头髮变得灰白稀疏。
她躺在柔软的草地上,望著走到身边的终,脸上露出了一个疲惫却心满意足的笑容。
那笑容里,没有怨恨,没有不甘,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和释然。
“你……终於肯为我……停一次了……”她的声音微弱嘶哑,带著年迈的喘息。
终沉默著,祂不理解这种无谓的坚持。
祂只是看著她,看著这个明知徒劳却燃烧了一生来跟隨祂的凡人。
星火挣扎著,极其缓慢地伸出手。
她的手枯瘦如柴,布满了老茧和褪色的草汁痕跡。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轻轻地,颤巍巍地,触碰到了终那模糊光影构成的手腕。
那触感,冰凉而虚幻,如同抚过一缕月光。
“真冷啊……”她喃喃著,眼神开始涣散,却依旧努力聚焦在终的脸上,“像天上的……星星……一样……”
她的气息越来越弱,身体也越来越冰冷。
终能感觉到,那微弱的,属於凡人的生命力正在飞速流逝。
最终,星火的身体彻底鬆弛下来。
她用生命中最后一点力气,將头微微靠向终的方向,仿佛想在那冰凉的怀抱里找到一个安眠的姿势。
“真好……”一声微不可闻的嘆息,如同风中飘散的尘埃。
她的眼睛缓缓闭上,嘴角凝固著微笑。
她就这么在终的身边,在祂那永恆冰冷,从未为谁停留的虚幻之影中,走完了她短暂却炽热的一生。
如同一颗投入深渊的星火,燃烧殆尽。
终依旧沉默。
祂低下头,看著怀中那具迅速失去温度的,渺小的,脆弱的躯体。
一种从未有过的,极其陌生的感觉,如同细微的电流,穿透了祂的心。
那不是愤怒,不是悲伤,而是一种……空落落的感觉。
仿佛天地间某种微不足道,却又独一无二的存在,消失了。
祂在原地站立了很久。
久到溪谷的风吹乾了星火脸上最后一丝水汽。
最终,祂伸出手指,在星火安眠的溪谷边缘,轻轻一点。
坚硬的山岩无声地融化,化作一具与溪谷岩石浑然一体的朴素石棺。
祂將星火的躯体轻轻放入其中,没有棺盖,只是让她的面容依旧朝向那片她生命中最后看到的,开满苍白小花的溪谷。
然后,祂转身,继续向著太古神山的方向走去。
步伐没有丝毫改变,依旧坚定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