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汀之乱，很可能，就是这个契机。”崔逖说。

世家被打压太久，蛰伏太久，久居樊笼，也会丧失野性和斗志。

眼下，京城残存的几大世家，都把姿態放得很低，默默忍受宋家的挑衅，能退则退。

但这还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世家之间，宛如一盘散沙。”崔逖眸色微沉。

世家不是一个人，一个家族，而是一张网。屹立百年数代，朝代更替而不改荣光，世家靠的，从不是谁人玩弄权术，而是数家之力，合纵连横，利益共同。

天家可以杀一个人，诛一个族，但世家这张大网，从不因为破了个洞而失去束缚力。但若是这张网散开了，便会不攻自破。

“世家早已不是从前的世家了，各自为政，明哲保身，再无从前的绝对信任与凝聚力。”崔逖淡淡道。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样的庞然大物，从外部杀不死，却可从內部瓦解。”

“谢亭渊虽不似先帝铁血杀伐，但玩弄权术，拿捏人心上，著实令人嘆服啊。”

崔逖真心实意地笑了。

“可这跟文清上京，又有什么关係呢？”林嫵问。

跟崔逖共处三年有余，外人常以为他是她的入幕之宾，亲密交心。但林嫵自己知道，虽然崔逖看起来，总是跟那群男子爭风吃醋，可实际上，他一直游离其外。

別人都在为北武风风火火发光发热时，他却退居幕后做个教书先生，往日那令人闻风丧胆的天子鬣狗、大魏权臣的残影，似都从他身上淡去了。

而今他提起京城格局，剖析世家，鞭辟入里，又有了几分旧日的模样。

林嫵很感兴趣。

她对这些新鲜的知识感兴趣，对这样锋芒乍现的崔逖，也感兴趣。

而敏锐如崔逖，怎会感受不到林嫵目光中的讚赏与兴味，对一个等待佳人垂青的男子而言，这无疑是惹得血液沸腾的兴奋剂，令人微醺荡漾的春药。

他垂下睫毛，勾唇闷笑一声。

身心愉悦。

“王上，你看。”他拿起糕点，丟了一块。

顺著糕点的去路，林嫵望向那假山，这才发现，隱藏在草丛之中，居然有好几个隆起的土丘，不同顏色的蚂蚁来来去去，对著滚落的糕点，疯狂涌上。

他们也不爭，也不抢，各自搬了糕点碎屑回巢去。那巢穴只有一点点大，它们却心满意足，关起门来过小日子。

“一群普通蚂蚁，各过各的，知足常乐，不思进取。”

“若想迫使他们团结起来，將巢穴做大，將领土拓宽，將部族做强，从而抵御更多的风险。”

“王上，你以为该如何？”

有些问题的提出，並不需要回答。

林嫵等待不过须臾，崔逖便笑著，揪了近旁一张叶子掷入蚁群。

“只需要……”

那叶子上，赫然一只昂起头颅，黑亮如披甲的黑蚁。

“投入一个强有力的共同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