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愧是我贾家子孙!文能安邦,武能定国!
更难得不忘提携族中子弟,至使族中子弟脱胎换骨......方有今日满门朱紫!
祖宗庇佑,父亲......您泉下有知,亦当欣慰!贾门有幸!家门有幸啊!』
——沧桑回首,老怀激盪!!!
回望过去种种,贾敬、贾赦、贾政三人一时间竟觉恍如隔世!
那半生跌宕......半世惶恐......半世挣扎——於此刻煌煌气象、满堂朱紫之前,竟都化作了青烟一缕,縈绕心头,最终化为一声无言的长嘆!
......
檀香无声流淌,率先钻入跪於稍后处的贾蓉鼻息。
贾蓉闻著那熟悉的檀香气,额头抵著冰凉砖石,胸口却骤然泛起一阵灼烫的幻痛。
下意识按住胸口,指尖触到那道旧疤,会心一笑。
『二叔,侄儿又感受到这伤疤的灼痛了。昔日祠堂之中,是您用这钻心之痛,戒掉了我的怯懦浑噩与不堪,让我知晓男儿立於世间,当有血性担当。』
万千感慨堵在胸口,他望著前方那挺拔如山的背影,心中默念:
『......若无您当日雷霆手段,后又悉心栽培提携,我贾蓉焉能有今日......焉能在这祖宗面前,以昭毅伯之身,告慰先灵?』
思及此,喉头哽咽,竟至鼻酸难抑,唯有將头埋得更低,任那胸口那滚烫的伤疤......灼烧肝胆!
这灼热的旧疤,是他新生的起点。
......
香气继而漫至一旁的贾环,熟悉的香火气使得他的思绪飘回了那年寒冬。
那时,他还是个人人鄙弃的“环老三”。
他至今仍清晰地记得,贾玌当时是如何面色冷峻地告诉他,若他次年县试不中,便以其母赵姨娘......
那一刻的恐惧与绝望將他淹没!
他恨过,怨过,以为这所谓的二哥,也如旁人一般厌弃他这“庶出孽障”。
可直至后来,方才明白贾玌的良苦用心......
思及此,贾环心中剧震,鼻尖一酸:
『二哥......环儿往日是个人人可欺的下贱庶子,唯有您,是真心將我当作弟弟来严管厚待。您逼我上进,给我请名师、备好笔墨,甚至......甚至远征辽东那般凶险之地,还不忘留书於我。』
贾玌想起那封字字千钧、笔力沉雄的书信,想一次,肝胆便热一次。
那信被他视若珍宝,时常於夜深人静时取出摩挲翻看,以明心志,以礪前行。
『二哥......』
万千感激堵在胸口,灼得他五臟六腑都在发烫,终是化作两行热泪,无声无息地滚落,砸在身下冰冷的地砖之上。
......
烟气继续流淌,縈绕至贾琮身前。
他跪在人群之中,身形不再是从前那般单薄,反而是健壮有力。
清冷的香气入鼻,勾起了深藏的回忆。
而目光......也不由自主地落在撑地的左手背上——那还残留著一道贯穿的旧疤,在烛火下泛著浅白的微光。
想到姐姐迎春如今安稳待嫁,未来可期;想到自己竟能立於这宗祠之內,受封子爵,光耀门楣......这一切,皆繫於前方那人之身。
『族长......』 万千感激在他胸中激盪,最终只化为最朴素却最真挚的心声:『琮......此生定不负您栽培之恩,必竭尽全力,护持家门,以报兄长大德!』
他深深俯首,將翻腾的情绪掩藏在冰冷的金砖之上,唯有紧握的拳头,显露出內心的激动与决绝。
......
檀香漫至贾璉鼻尖。
他跪在父亲贾赦身后稍侧的位置,微微抬眼,便能將周遭景象收入眼底。前方是父亲微微颤抖的肩背,身旁是神色各异的族中兄弟子侄——
蓉哥儿眼眶发红,环老三偷偷抹泪,琮哥儿拳头紧握......就连平日里最是严肃古板的二叔,此刻也是难掩激动。
贾璉深深吸了一口气,那熟悉的香火气直入肺腑,却让他心头泛起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滋味。
他素来机敏圆滑,惯於钻营,也曾为自己那点管家之权、外头的生意进益而沾沾自喜。
可如今再看,与眼前这满门朱紫、王爵在堂的煌煌气象相比,自己往日那些心思算计,是何等可笑与渺小!
是贾玌。
是这位族弟以雷霆手段,將贾家从沉疴中拖出,推上巔峰。
他不仅自身功高,更將这些不成器或被忽视的子弟,一个个打磨出光彩,给了他们安身立命、光耀门楣的前程。
贾璉目光落回最前方那道身影上,心中再无比较,只剩嘆服与安心。
『或许.......也唯有如此人物,方配得上执掌贾氏宗祠,担起这一族兴衰之重担。方能让我等......心服口服,甘愿追隨。』
......
“礼成——!”
司祠老者一声高唱,打破了祠堂內长久的静默与心潮澎湃。
贾玌率先起身,身姿依旧挺拔如松。其后眾人方才陆续跟著站起,整理袍服。
烛火摇曳,映照著一张张情绪尚未平復的面容。
贾敬捻须,眼中感慨万千;贾赦长舒一口气,仿佛卸下千斤重担;贾政面露欣慰,不住頷首;贾蓉飞快抹去眼角残泪,胸膛挺得更高;贾环、贾琮等人亦是眼眶微红,激动之情溢於言表。
贾璉脸上也儘是嘆服与归属之感。
眾人相视之间,皆有恍如隔世、与有荣焉的激盪,家族凝聚力空前,再无往日隔阂疏离。
这番景象,清晰地落入了站在稍后位置的贾宝玉眼中。
他隨著眾人起身,默立原地,清俊的面庞上却带著一丝与这热烈气氛格格不入的怔忡与惘然。
檀香的余韵縈绕不去,他望著眼前这“焕然一新”、个个英挺昂扬的兄弟子侄——
蓉哥儿伯爵加身,琮哥儿、芸哥儿封子爵,连那环老三都已是有功名在身、前途光明之人。再回想他们方才激动落泪、感念万分的模样,皆是发自肺腑。
而自己呢?
“衔玉而生”
......曾几何时,他是集万千宠爱於一身的凤凰,祖母的心头肉,府中的宝二爷。
他厌恶经济文章,牴触功名利禄,只愿长居园內,与姐妹丫鬟们嬉戏玩闹,以为那便是世间最清净美好的所在。
可如今,年岁渐长,已近弱冠。回头再看,自己往日沉溺的那些风雪月、那些“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的论调,
在这铁一般的事实面前——在这凭真刀真枪搏杀出来的王爵府邸、满门勛贵面前——显得何等苍白无力,何等......可笑!
家族倾力供养他,他却未曾对家族有半分回馈。
兄弟们皆已建功立业,光耀门楣,唯独他,文不成武不就,空顶著“贾家子弟”的名头,竟成了全族最无用之人!
一股强烈的羞愧感猛地攫住了他,烧得他脸颊滚烫,几乎无地自容。
他下意识地垂下眼帘,不敢再去看那些意气风发的面孔,尤其是最前方那道如岳临渊、掌控著一切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