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禧堂后的东跨院,素日里王熙凤当家理事的利落劲儿早已被撕心裂肺的痛呼取代。
產房內炭火烧得极旺,血腥气混著热浪一阵阵涌出,稳婆焦灼的催促声、丫鬟们慌乱的脚步声交织成一片令人心慌的嘈杂!
院中廊下,早已是黑压压一片人影。
贾母被鸳鸯和琥珀一左一右搀扶著。
贾赦背著手,在廊柱旁焦躁地踱来踱去,眉头拧成了疙瘩,不时探头朝產房方向张望。
他身旁的邢夫人则捏著帕子,看似一脸忧色,眼神却时不时瞟向贾母,又飞快扫过贾赦,眼底深处藏著一丝难以言喻的算计——
这可是璉儿唯一的骨血,长房正经的嫡孙!若是个哥儿......
贾政与王夫人肃立一旁,王夫人面上是合宜的关切,眼神却平静无波。
贾政则微蹙著眉,口中低诵著圣人训诫,想以此驱散这院中的不安与污浊之气。
贾璉?
他在產房门口来回打转,像热锅上的蚂蚁,官袍前襟都被汗浸湿了,脸色煞白,嘴里不住念叨:
“怎么还没好?凤儿!你挺住啊!”
就在这时,院门口传来一声沉稳的通传:“辽国公、国公夫人到!”
守门婆子慌忙让开。
贾玌一身玄色常服,面容沉静,大步走了进来。
林黛玉身著华贵誥命服,仪態端方,紧隨其后。
他们的出现,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院內的嘈杂声小了下去。
“请国公爷安!”
“请国公夫人安!”
眾人纷纷起身行礼问候,声音带著敬畏。
贾璉脸上露出明显的激动和感激,他快步迎上前,对著贾玌就要深深作揖,口中急切道:
“国公爷!您和国公夫人亲自来了!这真是......凤儿她......”
贾玌不等他揖下去,抬手虚虚一挡,直接阻住了贾璉的动作和后面的话。
他目光落到院中,声音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不必多礼。情况如何?”
贾玌的到来,如同一块镇山石一般,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和混乱。
周身那股久居上位、杀伐决断的凛冽气势,让原本惶惶不安的眾人心头莫名一安,仿佛找到了主心骨!
贾璉喉头滚动,刚要开口,一旁立著的太医——
太医院最擅妇人科的张太医,见贾璉心神激盪,怕他说不清缓急,连忙上前一步,对著贾玌深深一揖,语气恭敬中带著小心:
“回稟国公爷、国公夫人” 他向著贾玌与林黛玉行了一礼后,抬起头回答,“二奶奶......此刻仍在用力。胎位是正的,此为最大的幸事,想必要不了多久便能......定然不会出现什么意外!”
“如此便好,” 贾玌微微頷首,对这个消息十分满意,“女人生孩子,是过鬼门关,但也是自然之理。有太医和稳婆在,何况二嫂子又是经產妇,吉人自有天相。”
他没有靠近產房,也没有做任何“指挥接生”这种荒谬的事,只是稳稳地走到贾母下首预留的主位坐下。林黛玉则安静地侍立在他身侧。
这个简单的动作——族长落座——瞬间让整个院子的气氛为之一变。
仿佛无形的定海神针落下,驱散了大部分无谓的恐慌。
贾璉看著贾玌沉稳如山的身影,狂跳的心也莫名平復了一些,虽然依旧紧张地攥著拳,却不再像刚才那样无头苍蝇似的乱撞了。
贾母捻佛珠的手也慢了下来,长长舒了口气。
说也奇怪!
这位威震天下的辽国公爷,压根不通什么岐黄妙术。
可他就是那么稳稳噹噹往主位上一坐,竟是比那满头虚汗、说话都打著颤的宫里头御用太医,还要灵验百倍的定心丸!
產房內,王熙凤的痛呼达到了顶点,带著撕心裂肺的力量。
“奶奶!加把劲儿!头出来了!用力!用力啊!” 经验最丰富的李稳婆嘶声喊著,自己也满头大汗。
“啊——!!” 王熙凤爆发出全身最后的、如同野兽般的力气,发出一声悽厉到变调的尖啸!
紧接著——
“哇——!!!”
一声极其嘹亮、充满无尽生机的婴儿啼哭,如同穿透阴云的阳光,骤然撕裂了所有的压抑和痛苦,响亮地迴荡在整个院落上空!
生了!
院內所有人,悬著的心猛地落回实处!
“生了!生了!恭喜老太太!恭喜大老爷!恭喜璉二爷!...恭喜国公爷、国公夫人!是个健壮的哥儿!母子平安!” 稳婆狂喜到破音的叫喊紧跟著冲了出来。
“哎呀...是哥儿”贾母激动得老泪纵横,差点站起来,“阿弥陀佛!菩萨显灵!祖宗保佑啊!”
贾璉狂喜地低吼一声,一拳砸在自己掌心,脸上是巨大的、失而復得的狂喜。
贾政、王夫人也露出笑容上前道喜。
探春等人也都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產房的门很快打开一条缝,平儿探出头,脸上带著劫后余生的笑容,声音虽轻却清晰地传到廊下:
“老太太、大老爷、璉二爷、国公爷、国公夫人,奶奶和小少爷都好!稳婆说外面寒气重,哥儿娇贵,请老太太、老爷们移步到隔壁暖阁里看哥儿吧!”
贾母连声道:“好好好!快!快进暖阁!可不敢冻著我的重孙子!”
贾赦、贾璉也立刻反应过来,连忙簇拥著贾母往紧邻產房、早已烧得暖烘烘的暖阁走去。
贾玌与林黛玉对视一眼,也从容起身,在眾人恭敬的目光中,隨贾母一行步入暖阁。
暖阁內,炭盆烧得正旺,暖意融融,隔绝了深秋的寒气。
经验最老道的李嬤嬤,小心翼翼地將一个包裹在厚实明黄锦缎襁褓里的婴儿,稳稳地抱在怀中,只露出一点点小脸。
她身后站著张太医,显然在时刻留意著婴孩的状况。
贾母被扶著在暖榻上坐定,迫不及待又万分小心地伸出手:“快!快给我瞧瞧!”
李嬤嬤恭敬地將襁褓递到贾母怀中,同时轻声提醒:“老太太仔细,哥儿刚落地,怕风怕寒。”
贾母颤抖著手,极其轻柔地掀开襁褓一角,凑近了细看。
只见那初生的小脸虽然还皱巴巴泛著红,但眉眼轮廓,那挺秀的鼻樑,还有抿著的小嘴的弧度,竟与贾璉幼时刚出生的模样有七八分肖似!
“像!老大家的,快来瞧瞧,这像不像璉儿小时候!” 贾母激动得声音都在抖,指尖想碰又不敢碰那娇嫩的皮肤,眼中是巨大的欢喜,“瞧这眉眼鼻樑的模子...天意!天意啊!荣国府长房嫡脉不绝!璉儿有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