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安刚刚举起的双拳停在半空,拳头上的炽热战意明明灭灭。克洛伊那双舞动着的手,也僵硬地维持在一个召唤水流的姿势,脸上满是难以置信。
他们在干什么?
洛茛能清楚看到他们的嘴唇在无声翕动着,仿佛在与某个看不见的存在进行无声的辩论。
“波塞冬大人…您不是在开玩笑吧…?一千三百年,魔物变成了女孩,并且不再渴求杀戮…?”
“啊?弥拉德那小子说的是真的?哦,阿瑞斯老大您的意思是让我顺应本心,该打的继续打?”
莱安脸上的肌肉抽搐着,嘴角咧开了一个嗜战的弧度,但随即却垮塌下来,
“算了吧,老大。现在脑子里有点乱糟糟的…我得先捋捋……”
本应剑拔弩张的局面在此刻却保持着诡异的宁静与平衡。
谁也没有率先动手,只是各自看着对方,而后视线又再度落到了殿堂中央,那个满脸无奈的金发男人与蛇形魔物身上。
比起奥菲是魔王,莱安与克洛伊他们更想相信这女孩不过是配合弥拉德做了一出恶劣的玩笑,在下一秒她就会解除幻术变回人形,然后弥拉德就会鼓着掌,说着“你们被整蛊了!”,转身单膝下跪,向沉浸在自己完美无缺演技中的公主表白…
“…我以我所信仰的主神大人的名义担保,我的话语不曾有虚假,我的精神不曾受影响,我的意识不曾被歪曲。”
弥拉德举起手中充盈着柔和光芒的圣剑,心怀恶念之人或是不受主神大人庇佑之人,绝无可能使用这把神赐的圣具…眼下这把圣剑就是最好的证明。
“我有很多话想同你们说…洛茛,莱安,克洛伊,还有老爷子。你们愿意相信我,给我留出一些时间吗?”
“……”
莱安与克洛伊都沉默着,帕特里斯主教的手则按上了眉骨,用按摩的方式缓解着现在的头疼。
“虽然跳脱了点,我也能接受就是。不过哥们,我觉得你应该先解释一下为什么这魅魔叫我小姑子,还自称是你的未婚妻吧?”
洛茛的眼神在弥拉德,奥菲与身旁的魅魔之间来回逡巡…我草,要是真过了一千三百多年,那馋上这木头的异食癖还有多少啊?
那个被困在水流里一言不发,长着山羊角还带着毛茸茸手套的小女孩不会也是弥拉德的未婚妻吧?
这不对吧…他难道是更加偏好这种类型的人?那…那之前奥菲也不是这种体型啊?
不过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他对自己无动于衷好像也正常…洛茛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身材太棒也是一种错误。
“她成年了吗…?我知道你们这儿的婚龄比较低,但是…弥拉德…?”
“我今年133岁哟?不管是人类的标准还是我们自己的标准,都已经算成年了呐。”
“我还是从…受勋仪式开始讲起吧。这个故事有点长…”
弥拉德选择性忽视了这方面的问题,在洛茛那明显越来越轻蔑的目光里,开始了他的叙述。
“咳,咳咳……”
亚历山大感觉自己的每一寸骨骼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手指和膝盖近乎无法屈伸…为什么会这么痛?
哦,对了。他想起来了。
自己爬上了那座崖壁。那座隔绝了生与死,被明令禁止攀爬的崖壁。
尽管有魔法的帮助,但身体还是临近极限。最终,在他粗糙的手指终于触碰到那片属于故土的地面的一瞬间,他心心念念的魔王的魔力将他彻底吞没…
如果自己醒了,那也就代表…?
他艰难抬起头,扫视四周。
身上的疼痛不知为何已经完全消解,现在他甚至觉得自己的身体生龙活虎。
这里明显是为自己准备的墓室,只不过有一面墙壁开着巨大的豁口,透过它,他能看到外界昏沉的天光,和天穹之上的妖艳红月。
一尊与真人等高,背后带着翅膀的洁白雕像屹立在墓室的入口处,挡住了部分月光。
他记得它,它是他最完美,也是最后一件作品。是他将自己全部的爱,全部的思念,全部的技艺都倾注于其中,为了献给与自己分离的妻子而雕刻的…
他正是听到了它口中与忒亚诺无异的声音,才会选择接触死亡。
它是……
“我是‘献给忒亚诺’。将我自顽石中取出的造主啊…很高兴能再度见到您。”
那尊拥有着他妻子完美面容的石像缓缓开口,她的声音与他记忆中一模一样。
温柔,沉静,可以抚平一切伤痛。那光洁的石质面颊上,他亲手刻印的小字和署名,依旧清晰可见。
她朝着亚历山大伸出了手。
“跟我来吧,弥拉德大人已经完成了他的承诺,那我也该赎还我的罪孽,让您与您的妻子团聚。请牵上我的手,被凝固了这么多年……您应该还记得回家的路。”
在她身后,一阵清脆悠扬的铃音,传了过来。
那铃音,仿佛是……
一个信号。一个呼唤。一个约定。
在这个瞬间,不只是亚历山大。
所有那些,眷恋着故土中的爱人家人友人,而甘心步入石化的人们。
所有那些,因为客居他乡,珍视之人留在克雷泰亚,得知他们被石化的噩耗的人们。
所有那些,因为远途贸易,因为出征,因为求学……因为种种事务,与自己的亲近之人与故国永隔诅咒两端的人们。
还有千千万万,与克雷泰亚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却因为美杜莎魔王的石化,而和故土,和爱人,和家人,和友人分离了一千三百多年的人们…
他们的灵魂都没有步入冥府,只是居留在世间,不断徘徊。
在同一时间,居住在弥拉德利亚的他们都感受到了来自故土的,那份迟了太久的呼唤。
弥拉德利亚的魔物与夜魔们,在这漫长的千年中,当然不会只是被动等候着圣者大人的苏醒。
他们自发行动起来,在大陆的每一个角落兜兜转转,寻找着,记录着,守护着,引领着…让所有那些本该因诅咒而上演的悲剧,不再是悲剧。
他们已经等了好久,好久。
他们曾无数次在心中问出,他们的祖辈曾问过的那句话。
弥拉德大人,我们何时……才能归乡?
就是现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