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些儿子们要封王,也该开始歷练了。
而在胡翊走后,朱元璋立即便將政事拋给朱標一部分,叫他处置。
自己则揣著铜镜,便往坤寧宫里走去。
朱元璋今日显得很有兴致,双手拿稳铜镜背在身后,缓缓迈著四方步,从前殿进入后宫的路上,沿途都在欣赏著风景。
皇宫里的朱墙、天上的云朵,从远处大本堂传来的朗朗读书声音,还有后妃们宫中的婴儿啼哭声音·.
往日里他觉得有些事很烦,又很无聊。
今日就觉得耳朵里听到的这些,都很有趣。
他觉得是自己心情好了,因而更能够感受到这些以往从没有注意到的乐趣。
实则,不过是胡翊的药效起作用罢了。
“妹子,妹子。”
朱元璋迈步进了院子,身上的那份皇帝威严立即便荡然无踪了,此时的他更像是一个下工回家的男人,一个披著皇袍的农夫,回来找媳妇要吃喝来了。
马秀英看到丈夫回来了,便叫在此地织布的女眷们先回去。
她刚好从后厨端来一碗热的紫菜汤,立即便送到朱元璋嘴边:
“紫菜蛋汤,对你是有益的,赶紧先喝了。”
朱元璋皱起了眉头:
“咱喝这玩意儿干啥?”
“翊儿说了得喝,你就得喝。”
见这碗已经端到嘴边上来了,朱元璋只好一口气將这小碗紫菜蛋汤都喝下。
他倒是一口就干了,完事儿便吐槽道:
“这东西腥不腥,咸不咸的,那都是给生了孩子坐月子的女人喝的,你给咱喝这玩意儿干啥?”
“朱重八,你这头驴,该吃就得吃,该喝就得喝,人病了就得药来医,这是规矩。”
说罢,马秀英便指著碗里剩下的那些紫菜:
“这不没吃乾净吗?我去给你拿筷子。”
“何用得著这样麻烦?”
朱元璋拿手抠著碗底的紫菜,就往嘴里餵。
看他这不乾不净的样儿,马秀英也已经习惯了,多年夫妻间的磨合,令她一个大家闺秀竟也能容忍此事。
反倒是朱元璋,反正这会儿四下无人,他便故意吃完了紫菜,对著碗喝汤底,还发出“咕嚕咕嚕”的声音。
这就是夫妻间的情调了。
老朱见了婆娘,有时候就要跟她故意作对,气她。
非得是看她朝自己翻白眼,那才觉得有意思。
“重八,你手里拿的是何物?”
马秀英的目光被那东西吸引住了,朱元璋便得意地將铜镜取出来。
当第一次如此清晰、高还原度的看到自己的容貌时,即便是她,也是惊呆了。
“怎么样?
妹子,没想到吧?”
朱元璋得意又有些自豪的夸讚道:
“咱们这个女婿仿佛是会妖法一样,净能鼓捣些神奇的物事出来,你看这神镜,他说是入梦之际碰到仙人教授,就把这神仙所用之物在咱大明给造出来了。”
明明功劳是胡翊的,朱元璋说的眉飞色舞,仿佛这镜子是他自己造出来的一样。
马秀英看著镜中的自己,而后激动地直点头。
看著鬢角处的一片青丝之中,竟然也有了几根白髮,此时她不仅感慨起来:
“重八,一晃我们都老了!”
朱元璋走到马秀英身后,夫妻二人一同映照在镜中,马秀英的鬢角处多了几根白髮,自己的眼角不也多了许多皱纹吗?
朱元璋不禁是感慨起来道:
“戏文里面都说,少年子弟江湖老,红粉佳人两鬢斑。
咱初时听著这些,不觉得有什么,如今再想起这两句话,还真是映衬了你我这半生的年华啊!
?
马秀英点了点头,朱元璋便伸手拉住了妻子的手,忍不住感慨起来道:
“这些年,咱也难,你跟著咱也是受了半辈子罪,说来也是辛苦你了!”
“瞎,苦日子都已熬过来了,现如今咱们闔家团圆,看著孩子们在面前长大,將要有所作为,外孙、亲孙又陆续將要临世,好日子都来了,还苦什么呢?”
夫妻二人相视一笑,朱元璋此时便道:
“女婿献的这两面镜子好啊,可摆在屋中,隨时可以照镜。
倒也得叫他再造个更大的,咱们日常用起来也过癮。”
马秀英立即便白了丈夫一眼道:
“一个铜镜得多少钱制出来?
翊儿那造物局还未开张呢,可別叫你这老丈人狮子大开口,上来就一通索要给整垮了。”
“啥垮不垮的,办造物局的钱还是咱给批的,至於吗?”
朱元璋当即便咕嘧道:
“哼,这小子盖製药局、造物局还欠著咱的银子没还呢,实在不行就用银子抵帐,弄个大镜子回来咱俩用,咱也不落这个狮子大开口的口舌。”
这也就是胡翊没在这里。
要不然,心里高低得把这个不要脸的丈人骂上几句。
此时就要说起密摺奏事的威力了。
自胡翊將密摺奏事之权,给到了张景岳后。
这位张院使便开始失眠,反覆的睡不著觉了。
就连前几日药商刚送他的一房扬州瘦马小妾,都觉得不香了,辗转反侧多时,一直都在思考著张景岳如今压力极大。
太医院首先是一个偏僻的衙门,虽然受人敬重,但毕竟是权力边缘的衙署。
他之所以能够扳倒戴原礼、徐彦纯这二人,当初靠的也只是借势罢了。
也是因为胡翊这位駙马爷,正好要整顿太医院,为了將惠民医局之事铺开,张景岳才搭上駙马爷的东风,做得了这太医院使。
但这位駙马爷却与別人不同。
別的衙门里面,是斗倒了別人我得利,被斗倒之人原本占据的利益,就会转到我身上来,立即便是吃喝穿戴都不愁了。
但这位駙马爷既不贪污,又不受贿,就连做事也不枉法。
手下们跟在他屁股后面,一点油水都捞不到。
再加上前日被一顿敲打,如今的张景岳也面临取捨。
他也清楚,駙马爷才是他的靠山。
但这一手即將要到来的富贵,就要割捨了吗?
关键便在於,他干的那些事是否会被发现。
密陈奏事,若只是给了自己一人奏事之权,那倒还可以周旋。
可若是太医院不止一个人有密陈之权,这事儿就大了。
人在面临选择时,总想保住双份的利益,不愿意做取捨。
有句话说“捨得是一种境界”,这话倒也没错。
张景岳现在就面临这个问题,从昨日纠结到今日,一直惶惶不安。
其实他心中已然动了去面见駙马爷,承认一切罪责,趁现在悔过未晚,趁机自救的想法。
但那一丝侥倖促使他又开始幻想起来.
直到,他看到祁通海从面前经过,手中拿著一封文书,快步如风般的出离了太医院衙署时。
张景岳心中一凛,疑神疑鬼,胆战心惊起来,他遂是把牙一咬,决定去认罪自救。
两份利益固然是一种诱惑,但就怕他有命接,没命拿。
既然已经搞清楚自己的依靠是谁,那便应当全心全意的投效,也唯有如此,才能平安一世,富贵自来。
胡翊对於近来春汛泛滥,导致的修堤与多河段决口问题,正在同属下们商议。
听说张景岳来了,请求密见。
他大概猜想到张景岳可能是送密陈来的?
但自己也说了,不是叫他们把密陈秘密送往长公主府吗?
胡翊的习惯是夜里看承暉司的机密书信,这些密陈自然也在这个时段。
他便叫张景岳先等著,与詹事府眾官僚商议完了太子庄的相关內务,才出来见面。
被胡翊拒见后的这半个多时辰里,张景岳的心中更是惊惧不已,觉得森森然心中发寒。
这便是密摺奏事带给人的恐惧之处所在。
人都是趋吉避凶、趋利避害的,到了这种有可能事关生死前途的时刻,再加上张景岳自己本身做贼就心虚。
胡翊又晾著他,还一晾就晾了半个多时辰。
他自然难免胡思乱想,觉得駙马爷更加知道了他近来所做的那些事,看这样子只怕是不准备保下他。
越是乱想,心里越急。
等到胡翊出来见他,刚把他带到承暉司的一处秘密审问间,关上了屋门。
这张景岳嚇得心惊胆颤,立即便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磕头不止,当即声泪俱下——
“駙马爷,属下知罪了,求求您大发慈悲,属下真的知罪了,还请您从轻发落,饶过属下这一次吧!”
看著面前正在求饶的张景岳,胡翊心道,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贼不打自招是吧?
不过看到老张的这幅举动,胡翊也挺惊讶的。
这便是密摺奏事的厉害之处吗?
这才颁发下去多久,便已经嚇到张景岳都来投案自首来了?
好好好!
胡翊倒是想知道这位张院使,最近都背著自己做了些什么,竟然嚇得如此语无伦次。
他便故意往一旁的凳子上一坐,平淡的声音似无波的古並,听不出半点情绪起伏:
“既然你来了,也省得本駙马费力去找你,从实交待吧。”
“駙马爷救命,属下告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