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常遇春说,他又刚刚治好陛下儿子的天病,医术高超到了如此地步。
就连陛下,都如此亲切地称他一声翊儿?
便在郭兴僵愣之时,朱標远远地开口提醒道:
“姐夫,你先放下马韁,给舅舅见个大礼。”
胡翊立即便要单膝跪地。
便在此时,朱標这一声“姐夫”叫出来,令郭兴心里最后的一点坚持也都消散了。
他立即拦住胡翊,开口说起道:
“好外甥,你快起来。”
郭兴长嘆一声,无奈又道:
“你哪来的什么罪过?
你天保弟弟这事儿,说破了天,那也是他咎由自取,却也怨不得旁人。”
胡翊显得很诚恳:
“终究是外甥鲁莽,请舅父原谅。”
郭兴连连点头道:
“我不怪你,整个郭家都不怪你。
为国为民,忠心办事,这是咱们做臣子的本分。
何况,咱们都承蒙皇恩,岂能包庇家人的罪行。”
郭兴连连將胡翊换起,跟他楼著肩膀聊天,显得十分亲昵。
朱元璋一看他们的矛盾解开了,心下当即是一喜。
吴禎、吴良两个表兄,这时候也过来为他说好话。
郭兴已然见识到了胡翊的能量之大。
此事便顺顺利利的办成了。
朱元璋见他们舅甥和好,便笑著开口说道:
“静端怀有身孕,这些日子,朕的不少老兄弟都琢磨著去看你们呢。
倒不如趁此机会,挨家走动走动,到时候你跟静端一起去,也要到你郭兴舅父府上去走走。”
胡翊连连称是。
这一关总算是过去了。
抓贪赃卖法、尸位素餐这种事,按理说,本该是光明正大的。
但人与人之间,除了律法,还有人情存在。
即便朱元璋是皇帝,他也躲不了这些东西,
大约是郭兴回来,郭家兄妹之间有过商量,
仅隔了一日。
胡翊正在坤寧宫为朱静端把脉,这大清早的,郭寧妃、达定妃亲自拎著补品,全都过来探望来了。
前几日,长公主有喜的消息便已传遍后宫,马皇后还自掏腰包,给宫人们都发了喜。
那时候,李磺妃尚在屋中陪护,那也是给娘家人传话,向宫里进了补品给朱静端的。
人家都有这份心意,她们却没有。
到今日了,忽然提著补品来看长公主了,还整的无比的亲昵,一口一个女儿女婿的叫著。
马皇后见这二人来了,也倒是一团和气,与她们谈了许久的话。
这二人爭相的夸讚起胡翊的医术。
大概其,生怕以后儿子们得了什么要命的病症,那时候用得上胡翊。
她们就都转过向来了,巴结的意味很浓。
胡翊心说,郭兴能原谅自己,大概其也有这一重原因在內吧。
这个年过去,胡翊又在惠民医局的事情上忙碌起来,
大体的规划都已制定好,现在就是交给工匠们修盖,他时而会过去监个工什么的。
因为上次在叔父家中,胡翊作下的那张祖父画像,令胡父印象深刻,时而念起。
胡翊便又画了一张,在駙马府的家庙里供奉。
这一日,胡翊正在惠民医局施工现场,忽然张景岳来了。
“附马爷,陛下关於常进、王均直的太医名额,已经批下来了。”
张景岳显得很高兴。
得知此事,胡翊也是由衷地感慨。
忙碌这么久,这份迟来的平反终於是到了。
“陛下圣明啊,有此平反一案,那些真正有才之士,必然是人心振奋。
此举对於网罗人才,真是大有益啊!”
胡翊话音才说到这里,忽然看见张景岳身子一颤,突然无比恭敬地侍立在旁,弯腰,低头含胸,双手交叠在腹前。
这时候,便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你在这里夸谁呢?”
胡翊听出这是丈人的声音,立即转过身去。
朱元璋立即將食指竖在嘴唇边,作了个声的举动。
胡翊见他今日一身青灰色布袍打扮,脚上穿著普普通通的布鞋,打扮得朴素。
又见朱標戴著文生巾,穿一袭青袍,一副文质彬彬的学子模样。
皇帝和太子这是微服私访来了。
胡翊立即停下手上动作,放低了声音问道:
“岳丈、殿下,你们怎么来了?”
朱標一笑,就令人如沐春风一般,声音温和的解释道:
“爹和我微服出宫,听说姐夫在这里,顺便过来看看。”
朱標就好奇的打量著惠民医局的修建。
现在不过刚砌起一米多高的墙,要想封盖完工,看样子还得两个月时间。
朱元璋就四处閒逛,仔细看著惠民医局的布局,不时指著某处发问。
问了半天,朱元璋疑惑地问道:
“女婿,你这惠民医局怎么要盖这么多间茅房啊?
要不然,你乾脆把惠民医局改了叫惠民茅厕算了。”
朱元璋不懂得这医学里的门道,在他看来,好好的房屋都建成了茅厕,这简直是一种浪费!
对於朱元璋不懂得的事,胡翊只能耐心为他讲解。
谁让对方是皇帝呢?
等朱元璋参观完这一圈后,他看著胡翊文问道:
“你今日忙吗?”
朱標便说道,“爹要到城外去一趟,姐夫没事的话,不如跟我们一起出去逛逛。”
胡翊没空也得变有空。
朱元璋当即提议骑马,父子女婿三人便骑马往三山门方向赶去。
骑马出了城西,胡翊看著前方官道,以及来往过路的行人,形形色色,有些担忧地道:
“岳丈,今日就真的一个护卫都不带吗?”
“怎么,怕了?”
朱元璋自负地道:
“咱当年只带十余骑,就敢探滁州城防,还敢去距陈友谅中军不足十里处探查敌情。
这算什么?”
今日既然一个甲士都不带,胡翊就只能更加小心翼翼些,亲自担负起护卫职责了。
毕竟,这是天子出游。
“走,去三山村,你知道路吗?”
胡翊疑惑地问道:
“岳丈,咱们去那里做什么?”
朱標就笑著道:
“爹要开科举取士,昨日已將刘基官復原职,调他主持科举。
刘中丞提议,提拔国子监助教罗復仁为弘文阁大学士,协助本次科举。”
胡翊心里琢磨了下,罗復仁这人,他还没听说过。
朱元璋这时候便说道:
“年前,周观政奏了一本,说咱定下的俸禄有些少了。
还说咱苛刻官员,被咱下旨拖到奉天门打了顿板子。
都说罗復仁为官清廉到了极致,穷到衣裳都没得穿,刘基又向咱推荐了此人。
哼,咱还就不信了,这世间当真有如此清贫之人不成?”
搞了半天,朱元璋是觉得自己俸禄给的足够,大明朝没有这么穷的官吏。
他自己不信这个邪啊?
胡翊心道,你给的那点鸟俸禄值多少银子,自己心里没笔数是吧?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你朱元璋比那半夜鸡叫的地主周扒皮,也是不差分毫,
在苛刻官员这件事上,叫一声朱扒皮毫不为过。
胡翊不禁觉得周观政这人能处,遇事他是真上啊!
说起这个,他就又想起当初那位知府兰以权。
兰以权在被胡翊参倒,发往广西为官的路上。
就曾对胡翊言道,说自己一家人都在老家种地,维持生计。
此人赴广西上任,也只骑著一头毛驴,驴身上驮的全都是书本。
除此之外,身无他物。
从南京到广西,有数千里路程,兰以权也没有带任何僕从,便独自牵著驴上任去了。
他倒觉得,大明应该確有这样的清廉官员。
朱元璋说要去三山村,三山村下游不远就是槐岭村,王均直似乎就居住在那里。
正好,今日若能找到王均直,就可以直接叫他回太医院做太医了。
从三山门外的官道一路西去,大约三四里外,就是三山村了。
正月的天气还有些冷,但这挡不住孩童们玩闹的热情,他们在村口冰凉的石碾盘上嘻耍。
朱元璋看到这些孩子们,只大约五六七岁,一个个穿著粗布衣服,还都裹得严严实实的。
看到这一幕,他便有些高兴了:
“看起来,咱们大明的百姓过的都还不错,咱小时候可是连衣裳都没得穿呢。”
胡翊心道,这也就是三山村离著南京城最近,村民们在天子脚下,又紧挨著帝都。
干点什么不能吃饭?
胡翊觉得自已有必要纠正朱元璋的认知,想到这些时,立即便说了出来:
“岳丈,南方本就富足,何况这里又是天子脚下,村中百姓们吃得饱穿得暖正常。
我到甘肃、陕西那些地方去过,潼关以西几无人烟,开封以西白骨哀哀,大明百姓们还很艰难啊!”
朱元璋虽然被驳了兴致,不过一想到胡翊说的这话属实,又有劝諫之意,当下也就没再说什么。
他亲自找到一个孩童,问了罗復仁家的去处,竟然还在村子的最后方。
穿过两条巷子,走过了这个村里绝大多数的人家,一行人终於是在最后面那条巷子里,发现了两三间又破又旧的房屋。
“门前有一颗大桑树的那家。”
朱元璋默念著,然后果然找到了这棵桑树。
桑树之侧,一座满是坑洞的土坯房,坐落在眼前。
土坏围墙常年遭受风蚀,变得极不平整,这座宅院的大门,也是用残破的木板图图拼成的,好像隨时都会倒塌。
这门连个锁都没有。
朱元璋当即掀开大门,迈步进院。
这罗復仁家中官宅,竟然如同荒废的房屋一般,院子两面种的全都是蔬菜,只留下中间一条很窄的过道。
看到这一幕时,朱元璋终於有些绷不住了,他转头问胡翊和身边的太子朱標:
“咱堂堂大明官员的家宅地,竟能贫困至此?
难道真如周观政所言,咱对待官员苛刻,大明的俸禄定製出了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