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时候如何提及,劝他还俗,还是责怪纳兰退婚之事?”
眾人齐齐嘆息了一声。
“要我说,纳兰小姐退婚就应该早点说。”
“非要在陆兄家道中落时提起,她这....我这....”
“算了刘兄,还是想想用什么理由去拜山吧。”
“山路难走,来回都要费一天的时间。”
沈砚目光越过喧囂浮华的杯盏,越过望江楼雕的窗欞。
投向北方,那是终南山所在的方向。
窗外的天空阴沉著。
铅灰色的云层沉沉压著黛色的屋脊飞檐。
一片细小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白色。
轻盈地穿过窗欞缝隙,无声地落在他的茶杯沿口。
是雪。
汴梁的初雪。
来得如此轻柔,又如此猝不及防。
“赏雪如何?”
“沉舟先前最喜欢的便是冬天。”
眾人眼前一亮。
“好主意啊!”
“过些时日风雪大些,我们便出发。”
“哎,怎么还过些时日,明天边走。”
“到时大雪封山,一路难熬。”
与此同时,纳兰府西厢。
炭火在黄铜盆里发出细微的声响,驱散著侵入骨髓的寒意。
纳兰初见独自坐在窗边一张铺著锦垫的紫檀木圈椅里。
窗外是她精心打理的小园,几竿萧疏的翠竹在渐紧的风雪中瑟缩著。
她身上裹著厚厚的银狐裘,怀里抱著一个精巧的珐瑯手炉。
指尖却依然冰凉,感受不到丝毫暖意。
她的面前,那张薄薄的笺纸。
上次去龙门派求见无果,一个小道递给他的,说是陆沉舟亲笔所书。
“两心相离,各安珍重。”
八个字上,洇开一小片模糊的水痕。
不知是烛泪还是......別的什么。
妆檯上,静静竖立著一幅绢本画。
画上,少年男女並肩立於盛放的梅树之下。
少年眉眼清朗,意气风发。
少女一身鹅黄袄裙,脸颊緋红。
怀中抱著几枝新折的红梅,笑得眉眼弯弯。
画角一行清秀小楷。
乙未年冬,与初见妹踏雪寻梅於西园,沉舟戏笔。
墨色已有些黯淡,画中人鲜活的神采,却依旧刺目。
“他...果真还不愿见我?”
纳兰初见的声音乾涩沙哑,像是许久未曾开口。
她问的是身后的侍女锦书。
小侍女圈红肿,低声道:“千真万確,小姐。”
“陆公子……不,陆道长说当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派去打听的人回来说,他每日寅时即起,洒扫庭院,诵经打坐,清苦异常....”
清苦....
纳兰初见心猛地一缩。
那个锦衣玉食、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年郎。
他如何在冰天雪地的终南山,忍受那粗糲的薄粥坚硬的床铺。
是心如死灰的麻木?
还是...真的寻到了某种她无法理解的解脱。
指尖无意识落在那幅小小的绢画上。
画中少年温煦的笑容。
与脑海中想像终南山风雪中那身深青道袍,激烈地撕扯著她的心。
“备车。”
纳兰初见忽然开口,声音不高。
她猛地站起身,动作太急,带倒了怀中的珐瑯手炉。
哐当一声脆响砸在青砖地上。
滚烫的炭灰泼洒出来,瞬间燎焦了地毯一角。
锦书惊得跳起来。
“小姐!您要去哪儿?老爷那里.....”
“去龙门派。”
纳兰初见打断她,眼神是锦书从未见过的执拗。
“不必惊动父亲。”
“你替我安排,多带一些厚衣服和被褥。”
“告诉龙门派,我们此去只是上香。”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幅画上。
“我...总要....”
“你总要什么?”
一声威严的声音响起。
纳兰荣端著稍有怒意的神色走了进来。
“爹。”
“老爷。”
看到来者,纳兰初见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不是爹爹说你,退婚也就罢了。”
“如今为何还要去龙门派,这不是给人伤口撒盐吗?”
老爷子恨铁不成钢地看了自己闺女一眼。
“外面那些风言风语,你有退婚这个想法开始。”
“难道就没有预料到吗?”
纳兰初见抿著下嘴唇不敢回答。
结果她自然是知晓的。
只是不知道为何,总觉得胸腔里像是被生生挖空了一块。
她朱唇微启:“我只是想去看看他....”
老爷子静静地看了她片刻。
最终无奈地嘆了一口气。
“也罢。”
“爹爹跟你一块去。”
纳兰初见愕然,刚想开口劝住。
大雪封山,路途难走,爹爹的身体...
“我若不去,他是不会见你的。”
纳兰荣很了解陆沉舟固执的性格。
沉声说道:“我这个当叔叔大老远地来见他一面,这总不能拒绝吧?”
归根结底倒是他们纳兰家有错在先。
自家女儿的不对,有些事还要当面说清楚为好。
不管是为了什么。
老兄弟的儿子,他都要去见一见。
日后九泉之下,实在是无顏面对陆渊的临终嘱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