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像纷乱,最终定格在嬴諳对他说的那句话上:“父皇……我看见薴了,他和笑著和我打招呼……”
諳、薴、恂、岁,安寧顺遂。
怎么安寧就这么没了呢?
再次睁开眼睛,子女皆侍立在旁。
“朕……睡了多久?”
“三日。”
“朝中……可有异动?”
“儿臣已封锁消息,暂无异动。”
“……做得不错。”
简单的几句问答,嬴炎心中已大致有数。他看了一眼明显憔悴了许多的儿女,挥了挥手:“朕已无大碍,你们也下去歇歇吧。”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似乎是感觉到了自己大限將至,嬴炎正式开始了权力交接。
以及——册封三十六贤臣,並以此赐姓三十六郡。有姓的无所谓,但是无姓的黔首皆冠此姓。
册封的人选之中,有的已经离世,有点垂垂老矣。
並不局限於嬴炎自己麾下的,而是將范围扩大到了秦非子起到现如今。否则按照嬴炎的標准,根本凑不齐三十六位。
朝野动盪。
嬴炎靠在榻上,听著嬴渡匯报著外界的反应,脸上带著一种看透世事的平静与疲惫。
“父皇,此举……是否过於……恩重?”嬴渡小心地措辞。一次性赐下如此多的殊荣,他担心会打破朝堂平衡。
嬴炎缓缓摇头,声音虽弱,却带著不容置疑的决断:
“朕时日无多,这是最后能为他们,也为这天下做的事。將这些贤臣之名与郡县相连,是要告诉后人,大秦的江山,是无数能臣志士拋洒热血、竭尽智谋铸就的!更要让天下子民知晓,只要忠於大秦,建功立业,便有一步登天,福泽子孙之机!”
他顿了顿,目光深远:“至於平衡……渡儿,等你坐稳了这个位置,自然会有新的平衡。旧的恩赏,有时反而是新君施恩立威的基石。”
嬴渡深深拜下:“儿臣……受教。”
册封大典在嬴炎身体稍有好转时举行,庄严肃穆。
一位位或苍老或英武,或已故或健在的功臣及其后代,身著隆重的礼服,依次上前,从帝王手中接过那象徵无上荣光的詔书。
许多老臣泣不成声,几乎无法站立。
以此,嬴炎同时宣布了觉得退位的消息。万幸,他登基至今没有什么太过昏庸的政治举措,也当得起一声明君。
算了,后事之事,也不重要了。
朝堂为未来帝王的登基大典重新开始忙碌,民间却是另一幅场景。
三十六郡之地,官府张贴告示,宣布本郡对应的“贤臣之姓”,並言明,境內无姓之黔首,可自愿冠以此姓。
田间地头,村落集市,人们议论纷纷。
“王姓!咱们郡是王姓!是武成侯王翦將军的姓!”一个老农激动地对儿子说,“以后咱们家就有姓了!是王姓!”
“爹,咱们以后就叫王家了?”儿子也一脸兴奋。
“对!王家!好好干活,可不能辱没了这个姓!”老农挺直了腰杆,仿佛凭空多了几分底气。
也有谨慎的老人嘀咕:“这……祖宗会不会怪罪?”
“可咱们祖宗也没姓。”
……
嬴渡登基前夜,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嬴恂这个老四敲响了嬴渡的房门,还提著一壶酒:“喝两杯?度数不醉人,就是喝个气氛。”
嬴渡挑眉:“还是我最喜欢的味儿。”
兄弟两个爬上了屋顶,冷白的月光撒下来,给兄弟二人镀上了一层光晕。
嬴恂说:“我做好决定了,老大,帝王需要可以直通最底层的眼睛。而我,最適合做这个眼睛。”
这是他许久之前就和大哥提出过的设想。
嬴渡不说话,闷头喝酒。
嬴恂笑道:“不要露出这种表情啊。”
“新官上任三把火,我这把火怎么用,你看著办就好了。反正、就只是被贬为庶民而已,又不是要死。”
嬴渡眉眼中都带著落寞:“你也要走了?”
嬴蓉四处经商,除了提前给她打招呼,她根本就不回来住;嬴岁效仿自己外家的先祖扁鹊,也极少回来。
只有嬴恂会帮他,现在,连他也要走了。
“不是要走,”嬴恂更正:“我会成为你的乔木,大秦的乔木。”
他月下举杯,望著长兄。
月景与人,在那一瞬间,成为了文帝心中的永恆。】